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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卌四章恍惚昔年见旧人


陈年过往,红尘旧事,锦钏倚在窗边缓缓道:“自然是有的,但那人……好像不愿再见我了。”

        兜兜转转话题终于是涉及到了锦钏念念不忘的那个情郎,王子枫斟酌着用词,尽量摆出一个同是沦落人的模样,问道:“姑娘生得这般美,哪里会有人舍得不见你呢?”

        已是冬月日下,此间又是女子房中,若是寻常女儿家里,虽无火盆暖炉烤着,也会烧些热水暖身子,但这位锦钏姑娘,却是日日都开窗,丝毫无感于四季的变化。

        锦钏嗤笑一声,身子轻颤,嘴角上勾,道:“以往来潇湘阁的富家公子们,个个儿都盼着和我聊上一聊,但唯独没有我日日等着的那人。送上门来的我不稀罕,薄情决绝的我却念得紧,当真是轻贱。”

        窗边有些结霜,锦钏又穿得单薄,但她依然不甚在意地抬腿跨坐在窗沿,如以往的日子那般,望着街边的一处出神。

        王子枫不知如何接话,本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办事周全的少爷,哪里做得来这般不顾女子神伤还硬要刨根问底的失礼事,这方心思稍歇,那方收起的心思又透出来稍许,“尝过相识的滋味,哪里又放的开眼去瞧别人,但不知这往后的漫漫长夜要梦回多少次如今这恣意妄为的人。”

        “王公子还这般年岁,缘分自然不会轻易断了的,况且公子出身富贵,还怕姑娘弃了你不成?”

        现如今锦钏还能无甚防备地和王子枫闲聊,想来先前衙门利用她设局抓人的事她并不知情,而今日王子枫坐在这处的缘由却又是在下另一盘棋,锦钏自然又是那局里的一颗关键棋子。王子枫有些愧疚。

        这话倒是让王子枫笑了出声,但却分明是苦笑。

        “哪里就会尽如人意呢,总是我自个儿不该有那多余的心思的。”

        这来来回回的话里话外,倒真像是两个苦思不得的同病人,锦钏不知情郎身处何地,王子枫不知该如何自处,话茬太伤感,房间里空气都低落了几分。

        “那可是县衙的庭少爷?”

        王子枫下意识抬头望去,心底只以为被人看破了隐秘,竟有一丝慌乱无措,但瞧着锦钏却是直直地看着街面儿上,他起身往窗边走,心里想着莫不是庭少爷在西厅待不住,来这处寻他了?

        “该是来寻我的。”

        西街口,章任庭着一身墨色立于小摊前,时不时往锦钏这边的窗口望,没打算过来,但也没走远。

        王子枫没来由地摇头一笑,知晓今日该是办不成其他事了,人都寻来街口了,他自然得去见见。

        “今日——”话至嘴边,王子枫本是一直瞧着那抹墨色的,但和章任庭相隔几步之外的一人却无意间撞进他的视线。

        他定神瞧了瞧,那人似乎也正看着这边,更确切一点,该是锦钏那头。

        这边隔得有些远,王子枫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但身形衣着大致看清了,他又回过头来瞧了瞧一向清冷淡漠的锦钏。

        前几日他便知道锦钏每日都会望着西街口的一处出神,也许曾在那处发生过何事,让锦钏姑娘到如今都还念念不忘。

        “谦哥?”锦钏的身形晃了晃,她定然也瞧见了街口那个人。

        锦钏的反应有些大,甚至让她忘记了此时她正坐在窗沿边,身子下意识前倾,眼瞧着半个人都要掉出去了。

        王子枫近乎惊讶地伸手拉住窗边的人,此处乃是二楼,摔下去可不得了。

        许是王子枫力道有些没控制住,锦钏顺势栽进了他的怀里,从街口的两人看来,窗边的两人突然就抱在了一起,距离拉近,瞬时便突破了朋友的界线。

        章任庭直接看傻了眼,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眼底闪着不明的情绪。

        待锦钏回神,站直身子再看过去,街口哪里还有那束灼灼的视线,唯有呆滞住的庭少爷一人。

        “锦钏姑娘,锦钏姑娘?”

        王子枫喊了几声,却得到如此回应,“王公子方才可瞧见庭少爷旁边的一个人?身形与庭少爷一般,着一身黑,刚刚一直看着我们这边的一个人。”

        正欲点头,王子枫却是看着锦钏这副恍惚的神情给生生截住了此番话头,他道:“一身黑衣的男子吗?倒是没注意,方才街面人也不少,我就只瞧见庭少爷了。锦钏姑娘可是瞧见熟人了?”

        王子枫故意含糊了话语,并未确切回答。

        两人视线对上,王子枫未闪躲,锦钏愣了几秒才又转头看着方才那处,语气也不自觉低了很多,“许是吧,近日时常多梦,该是看走眼了。”

        两人都未直接道破,王子枫三两句告辞,便直直往街口寻人。

        章任庭左等右等,终是在几个转圈儿之后看见了笑脸走来的王子枫。

        “钟先生先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啦?又不是小孩子,一刻都离不得吗?”

        话语带笑,章任庭似乎还耿于方才二人的相拥,道:“我若是今日没过来亲眼看见,还真不知晓子枫这般能耐,竟能让锦钏姑娘都甘愿投怀送抱。”

        王子枫眉眼都带着笑意,推着人往西街这边的街面走,一边状似无意地搜寻刚刚的那人,一边和章任庭拌嘴。

        此人要么是个垂涎锦钏的无关之人,要么就是锦钏日日念着的心上人,“谦哥”这个称呼可是第一次从锦钏那处听见,今儿个先在这边找一找,晚间再和钟先生提一提此事。

        东花厅。赵若苓用绢布揉了揉彤儿脸上的红痕,孩子冬来穿的衣裳太厚,却硬要自己跑来北房请安,谁知在结霜的地面还无事,进了屋子倒还摔了一跤。

        小君和轩儿并排站着,规规矩矩向屋里的两个人问安。章任之伸手唤孩子上前,又稍稍用力捏了捏小君的肩背,接来县衙这几月,看来孩子着实结实了不少。

        “最近可有在玩儿些甚有趣的?我瞧着小君倒是爱笑了很多,轩儿当属头功。”

        轩儿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说着前几日庆婆子教他们仨的一件手工活儿——结绳。

        明日便是冬至,大半个梁州都有结绳的习俗,非是七夕的花绳,乃是由寻常荨麻编制的粗绳,每家每户结绳挂于门前最高的树枝上,祈求年末圆满,余年顺遂。

        古有结绳记事,而如今南涪仍留有此习俗,也多少有些不忘本的意味在里头。

        荨麻有些扎人,赵若苓摊开彤儿的一双小手,上面果然留着浅浅的印子,她笑问:“疼不疼?”

        彤儿嘟嘴往自个儿手心吹了吹,“吹吹就不疼了。”

        最近一月章任之都病着,几个孩子也跟着在小厨房里守着煎药,规规矩矩哪儿都没去,就连何夫人的主簿衙都只去了一两回,想来是憋坏了。

        前一阵儿几个孩子不晓得从哪里寻来了针线,竟悄悄找了章任庭要来花样,又学着奶娘丫鬟的模样,一针一线做起了荷包。

        小君性子耐得住,轩儿也肯陪着,两个大孩子加着彤儿的捣乱,几日时间竟真的缝了个荷包出来,现如今还放在赵若苓的梳妆台那边呢。

        “明儿个就是冬至了,你们三个可有想去的地方?”

        八月中秋有那祭月仪典,十一月冬至便又到了祭天的时候,这一回的主祭人自然是知县本人。每年的祭天仪典都设在城外燕秋山的安远庙,午时前便能结束,午后便能带着三个孩子和西厢的两位姨娘一起出门走走。

        轩儿待在东花厅久了,先前的局促也都放开许多,他先答道:“明日的祭天仪典定是和往年一样,设在安远庙,小君和彤儿来南涪这许久都还未去燕秋山瞧瞧,正好明日也去听听安戒禅师讲故事。”

        生于此地的轩儿自然知道燕秋山的有趣之处在哪儿,小君虽是不知安戒到底是何含义,却也知晓明日可以听禅师讲经念佛。以往在荔枝村,他和彤儿也是见过那各种模样的行脚僧的,张口闭口都是佛祖经法,就是想不出为何轩儿会喜听和尚念经。

        “前一阵儿拜干亲不还见过安戒师父吗?这又念着大师的故事了?”

        小君生出一些好奇,却不怎么敢于表达,只心底悄悄盼着明日见到那个大师。

        王子枫寻了一上午,甚也没找到。回县衙的路上,章任庭和他说起了年底回乡祭祖的安排,一并还把想让他也一起去的话说了出来。王子枫只听着,没回话。

        年底赵家大小姐赵晗雪要回梁州过年的消息他也知晓,不管如何说,他都没有理由跟着章任庭一起回乡里,也不知县令那边准备何时启程,又何时回来,王子枫颇有些无法地看着章任庭,也许年后他们二人连个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晚间西厅书房里,王子枫向钟先生说明这几日与锦钏相处的情形,又特别提了提今日锦钏的反常和西街口的那名男子。

        “当时锦钏险些探出窗户,我拉了一把,回头再看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一路上王子枫都没提关于锦钏口中“谦哥”的事情,章任庭皱眉听着,眼睛还时不时看向王子枫,心底翻涌的情绪依然说不清。

        钟先生立于书案旁,细细咀嚼着“谦”这个字,之前推断的那个魏家小公子魏谦便有这个字。

        “听子枫的意思,那位锦钏姑娘倒像是还未再次见到那人,先前县衙抓人也并未向外透露,也许……”钟先生一边理着相关线索,一边思考对策,却瞟到一脸犹疑的章任庭。

        钟先生对于任之任庭兄弟二人的教导完全不同,所以如今才有这秉性脾气大相径庭的二人,自然钟先生对他俩的态度也全然不一。

        先生略带调笑地说道:“任庭这副模样是怎地了?莫不是还在生早前的闷气?”

        “啊?”章任庭回神,随即摇头回道,“我、在想那个嫌犯。”

        听着的另外两人都能看出他没说实话,王子枫不确信,钟先生细细端详了他一阵子,便又岔开话道:“这几日子枫还得再去几次,但记得带上几个护卫暗中跟着。”

        那头的章任庭欲问,钟先生打断说道:“危险当前还不知晓,只觉着那个背后的大盗该是忍不住了才是,保不齐会有些甚预料不到的举措,还是留个心眼得好。”

        这方话了,王子枫先一步回了自己房中,先生把章任庭留下来问了些貌似无关紧要的话。章任庭不觉,自以为先生在话家常。

        月至中天,钟先生该是年纪大了,晚间睡不踏实,便披了件衣裳行至厅堂,低低念叨着些小辈们未曾听过的陈年往事,其中有个名字,便是本应住在西厅北房里的那人——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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