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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楚云汐


我知道,父皇从来不喜我们的。

        我是公主,是父皇最小的女儿,但我也是孽障,是父皇污点的具体表现。

        父皇一向严于律己,勤政爱民,连宫里的妃子都很少,只有死去的原配陈皇后,青梅竹马长大的淳贵妃,一见钟情的棠贵妃,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

        那我的母亲呢?

        只是父皇酒醉罢了。

        不过父皇对我们倒也不是特别差,至少还给了我们一个偏殿居住,为着我是公主,也就拨了几个丫鬟过来。

        但是,也仅限于不挨饿罢了。

        年幼的我不懂事,也曾天真的问过母亲:“母亲,父皇是谁呀?”

        每当那个时候,母亲总会紧紧地抱着她我,不说话。

        后来,我便也不问了。

        再长大一些,我也能到处跑跳了。

        母亲只是个丫鬟,所以院子里被拨过来的丫头对她并不恭敬,很多事情都还是母亲亲自在做的。那日,母亲没看住我,我就悄悄地从偏殿里跑了出去。

        皇宫真大呀,我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着。

        可渐渐地,我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四周都是漂漂亮亮的花,漂漂亮亮的树,瞧见远处好像来了人,我便慌慌张张的躲进了假山里。

        母亲说:“云汐,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们,好吗?”

        瞧,我还是听话的。

        没想到,那两人也到了假山旁边我听见一个娇俏的女子在发脾气,身边有人在劝她,叫她“棠妃。”

        我是知道棠妃的,那日,那个小丫头指着母亲说:“你不过就是一个丫鬟罢了,你以为你是棠妃吗?”

        棠妃?可真好听。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娇俏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我原以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泉泉,我好像错了,我好像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他有他的妻,有他的贵妃,甚至还有这个美人,那个才人,唯独没有我,南灵。我只是他的棠妃。”

        那个叫泉泉的丫头好像哭了:“娘娘,你还有我,还有肚子里的小皇子呀。”

        好奇怪哦,我躲在石头里,闷闷地想着,那个小丫头说,宫里就只有陈皇后,淳贵妃,棠妃,哪里来的美人和才人呢?

        该不会,她把我母亲当做那个美人和才人了吧?可我母亲连采女都够不上,就只是个丫鬟罢了。

        她们说完了,便也走了,我蹲的腿麻,便扶着墙边站起来。没成想,一抬头,便和一个少年对视了。

        我慌慌张张地拖着麻了的双腿便要跑,那少年一把抓住我脖子后面的衣服,把我拖了回去。

        “说,你是什么人!”少年把我按在墙上,恶狠狠的问道。

        我哪里见过这阵仗啊,就算那些小丫头再刁难我,也不会对我动手的。

        所以,我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少年好像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擦掉我的眼泪,却又不好动手,急的嘴巴一直不停地说:“你别哭,别哭呀,小心把人都招过来,那你真跑不掉了。”

        我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扒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然后,用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

        当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时。我发誓,我清楚的看见了少年僵硬的嘴脸!

        他还是把我送回去了。

        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比较公主,可他不信。

        “有你这么朴素的公主吗?”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漂亮的衣服布料,刚刚我摸过,滑滑的。

        “可我真的是公主呀。”我歪着脑袋,有些不明白,“公主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拖着下巴,沉思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公主嘛,就是,要像楚凤箫那个丫头一样,又骄傲、又矜贵,脾气还很差。”

        我歪着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楚凤箫?是谁呢?为什么和我一个姓呢?

        他不信我是公主,但还是把我送了回去,我原本是迷路了的,但只消给他说了简单的方位,他便拎着我,带我回了家。

        我是从墙角的狗洞钻回去的。

        临走时,我想了想,还是咬着唇,踌躇地对他说:“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公主。我叫楚云汐。”

        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轻轻地推了推我:“知道啦,小公主,快回去叭。”

        我瘪了瘪嘴,我知道,他是不信的,哪有公主会钻狗洞呢?

        后来,我再也没出去过。

        只是我也时常想起那个少年,别怀疑,我是气的!

        哼!他不相信我。

        我对着满满一木盆的水,仔细地端详着自己,小小的人儿有着清秀的面容。

        哪里不像公主了嘛。

        讨厌,讨厌,哼~

        “你个小蹄子,臭美什么?你把水盆占着,我还怎么洗衣裳!”一只手过来把我巴拉开,我还没回过神来,她便噼里叭啦的持续输出了,“也不瞧瞧你那样,还真当自己金枝玉贵了?”

        我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站在一旁。

        这个丫头是新来的,听说是原来犯了错,交了银子才到这的。

        她还在骂着,我不敢抬头看她,连我母亲也不敢。

        “啊!”

        一声惨叫传来,我抬头望去,那个凶凶的丫头捂着脸:“谁!是谁给我滚出来。”

        我被下的退后一不。

        她又惨叫了一声,只是这次捂着的是肚子。

        接着,噼里啪啦的石头便打了过来,我早吓得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那石头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只打在那个丫头的身上,只打得她抱头鼠窜。

        “这呢,这……”

        我循声望去,是那个讨人厌的少年!

        哼!他叫我过去我就得过去啊?

        所以,我又钻了狗洞。

        “你怎么来了?”我气鼓鼓的问。

        他轻轻地揪着我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小没良心的,我刚刚可是帮了你。”

        我一面讨扰,一面扭扭捏捏的道了谢。

        可还是很气啊!

        “你不信我!”我气鼓鼓的说。

        他突然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我信呀,我怎么不信呢?我就是来给小公主送点心来了。”

        我的注意力完全的被转移过去了。

        隔着油纸包,我都闻到了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笑着,给我打开了油纸包,然后拿起一块递给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吃着,唇齿生香。当我吃完手里的这块点心时,我看着他,背着手,怯怯地说:“我能给母亲带块回去吗?”

        他好像怔愣了一下,然后把一包都塞给我了:“都是你的,只要你想吃,我以后还给你带。”

        我高兴的接过来,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后来,他便经常悄悄过来,有时候是绿豆糕,有时候是栗子糕,还有蟹粉酥、莲子羹等等。

        后来……

        他每次都推给我,然后笑眯眯地揉着我的头,说:“吃吧,都是你的。”

        后来母亲去世了,院子里的丫头走的走,散的散,我找了件素净的衣服穿着,宫里不过是死了个丫鬟罢了,怎么能穿麻戴孝呢?

        他悄悄地过来了,陪我给母亲磕了个头,母亲便被抬走了

        再后来,我便被带到了其他地方去。

        父皇还是不大愿意见我。

        照顾我的老嬷嬷是个严肃的人,宫里的宫人们还是不大看得起我,也经常出言相讽。

        可老嬷嬷说:“公主,这是你的命啊。”

        命是什么?我常常思考着。可也没思考出答案来。直到有一天,宫里传来吊唁,棠妃去世了。父皇几乎肝肠寸断,不仅给晋了棠贵妃的位分,连带着那个遗留下来的小皇子,也是待的极好的。

        我想,这就是命吧?

        母亲就没有这样盛大的葬礼,她只被一顶薄薄的棺材抬出去了。

        我还是经常去见他,在最初我们相遇的假山里。他变着法的给我带好吃的,每当我吃的脸颊鼓鼓的时候,他就抱着剑,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被刁难了!听说她好像是郡主,可我是公主啊。但我能怎么办呢?

        “像你这样不尊尊卑,我想,宫里也是不欢迎你的。”一道娇俏的女生呵道。

        我震惊地抬头一看,这样娇俏、明媚的声音,我只在棠妃活着的时候听过。

        但她不是棠妃。她穿着漂亮的大红色的绸缎衣裳,衣裳上还用金线绣着凤凰,连头上,都带了一只凤钗。

        她牵着我的手,说:“我是你姐姐楚凤箫,以后若是谁欺负你,你就给姐姐说,姐姐给你做主。”

        我摇摇头,眼泪却适时落下,我听嬷嬷说过,这样能让别人关心你。

        她果然有些无措,然后牵着我走了。

        从此,我也算有了庇护了。

        听说要打仗了,是他说的,他这次带的是马蹄糕。

        “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呀。”他摸了摸我的头,叹了一口气。

        我鼓起腮帮子,亮着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

        他揉着我的头,说:“等我回来,就娶你好吗?”

        我被糕点噎了一下,咳嗽着不停。

        “咳,咳……”

        他无奈地拍着我的后背,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

        “以此为证。”

        他颤抖着手,拿着玉佩,我看了好一会,便接过玉佩,羞红了脸,低着头说:“好。”

        如果,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我一定会抬起头,多看他两眼。

        他死了,战死沙场。

        当我得知这个噩耗时,还有些恍惚,我不相信,不相信,他明明说好的,说好的呀!

        我第一次坏了规矩,向着前朝的地方奔去,却在半路上,看见了憔悴苍老的宁国公。

        他像是一夜白发般,佝偻着身子,倚在旁边的宫人身上。

        我好像,不用去问了。

        再后来的日子,就迷迷糊糊的了,我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每天都呆呆的。我时常握着那块玉佩发呆,玉佩上刻着江安二字。

        江安,宁国公世子江安。

        楚凤箫见我一直这样消沉,有些放心不下我,她以为我又是被人欺负了,便主动的把我接到她的殿里去。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模模糊糊的醒着。日子本可以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件事。

        “你为何躲着我。”楚凤箫拦着一个少年,语气幽怨,“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可此次战事危险,我,我怕你……”

        “景阳公主,你误会了。”那少年执手而立,声音冷淡,“男儿当保家卫国。”

        我震惊地后退,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是她,是楚凤箫!因为她,江安才上了战场。

        我就说,为什么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未去,而宫里的太子陪读却去了。

        原来是她!

        那一刻,我慌张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面是待我极好的姐姐,一面又是我整个孩童和少女时期的少年。

        我的江安,我的少年,他永远死在了遥远又荒凉的西北。

        我想报仇。

        我设计了一下,给楚凤箫很多难堪。她从最初了不知所谓,到后面,也渐渐回过神来。

        “楚云汐,我待你不薄。”那日,她闯进我的寝宫,对我愤怒的说道。

        我只天真的对她笑:“姐姐,你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她走后,我才感到疲惫,这样只是小把戏罢了,可我能怎么办呢?总不可能,我真的杀了她吧?

        但我还是杀了她,我雇了人,捋走了她。她消失了,我却也终日惶惶的。我不懂我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是楚凤箫?

        不,不可能。

        我恨她。

        她回来了,我松了一口气。她在大殿之上控诉我,我装作惶恐的样子,看着父皇,父皇对我有些怀疑了,但他还是只安慰了楚凤箫,然后下令杖打了那个叫莲漪的女人。

        我逃过一劫,可父皇却再也不肯见我。不见就不见吧,以前他也没多想见我。

        我放下心,终日窝在我的寝宫里。

        宫里有消息传来,说她怀孕了。我恍惚了一下,在我和江安初遇的假山里坐了一下午。我想,这是个好机会。

        我买通了她的三等侍女,这不是什么难事,她人是极好的,可就是脾气暴躁些,这个侍女早已经受不了了。

        侍女失败了,楚凤箫活了下来。

        我在寝宫里坐了好久,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把玉佩贴身放好,又带了把小巧的匕首。这是楚凤箫送给我的。

        然后我出了宫,去了临水阁。

        我被带走了。

        再次睁眼时,就是在这间破旧的地牢里了。地牢里的条件很不好,可是我不怕,我曾经也是这样吃糠咽菜过来的。

        太子殿下楚御来了,宸王殿下楚匡来了,他们都是我的哥哥,我很羡慕他们。

        楚南浔没来,他是我的弟弟,我也很羡慕他。

        “你为什么这样做?箫箫待你是极好的。”楚匡有些愤怒。

        我静静地坐着,盯着我的脚尖,没说话。

        太子殿下楚御缓缓地走了出来,看着我手里的玉佩,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江安。你就是……”

        我愣了愣神,抬起头来。

        楚御皱着眉头看着我,好像是在思考:“你就是江安说的那个可怜的小公主?”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原来真的是公主,我以为他没大没小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公主。”楚御还在喃喃念道。

        “他,说过什么?”我艰难地说着。

        楚御背着手,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一般:“他说他要去建功立业,然后风风光光的迎接他的小公主进门。我还笑他,怎么随便一个女孩子都能叫公主。没想到,真的是我们的小妹妹。”

        “建功立业?”我有些懵。

        “是呀。”楚御叹了口气,“那年战事吃紧,那小子却毛遂自荐,主动去了前线。”

        我慌了,站起身子,急急忙忙地追问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卫瑾?卫瑾当年是那么有名的少年将军为什么是一个太子伴读去了前线?”

        “当年江安的确是主动去的,宁国公世代簪缨,他打算从小兵做起,这样才不愧骁勇世家的称号。至于卫瑾,那年箫箫叫人打断了卫瑾的腿,卫瑾便没有去成。”

        说着,楚御好似明白了什么,楚匡也反应过来了。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

        我没说话,跌坐在床上。

        “我们能确定,当年是江安第一时间毛遂自荐,后来才是箫箫打断了卫瑾的腿。”

        我苦笑了一下,缓缓地抚摸着手里的玉佩。

        江安,我配不上他。

        “哥哥,你们能帮我个忙吗?”我擦干眼泪,面容平静地说,“帮我把这枚玉佩,交还给宁国公吧。是我对不起他们。”

        说着,我伸出手,把玉佩递了出去。

        楚匡没有反应,楚御接过了玉佩,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你确定?”

        我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我累了,这些都是我的错,希望这枚玉佩,能给丧子的宁国公夫妇一些慰藉吧。”

        “哥哥们,我累了,明日再审吧。”

        说罢,我也不管他们,平静的躺在了床上。

        第二日,楚凤箫来了。

        她再一次问我:“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待你可不薄。”

        对呀,为什么呢?

        我像以往那班对她笑着,我叫她:“姐姐。”

        我不能告诉她真相,她一直恨我就好了,我希望她一直恨我,而不是说我是个白痴。

        她被卫瑾带走了,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有点冷。

        窗户还是太小,阳光也四四方方的,就像那四四方方的皇城,仅有一点点阳光能照在我的脸上。可我还是弄丢了我的太阳。

        我拿出那把匕首,把石床上脏污的被子和稻草都扫到地上,粗糙的石床好歹还干净着,我躺了上去,手腕处渐渐由疼痛变得麻木。我看着窗外的天空,那清澈明朗的阳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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