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豪赌（1）
苏辞三两下拆下了顶鬓的冠饰，乌发披散下来，他随手撩了撩，俊美的面容瞬间被凌乱的碎发半遮住，只能隐约看见他长什么样。
他努力模仿出一个温润表情，“怎么样，像吗？”
乌衣愕然地吐出一个字，“像。”
蓝梧神情惊讶，“你难道想亲自去换苏长意？”
苏辞：“是啊。”
“不行！苏辞，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有个失误，你要是被认出来，山匪气急败坏之下很可能对你动手，不死都是轻的，你明白吗？！”
蓝梧额头皱得死紧，几乎能夹死苍蝇，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大。
而字里行间的某些字眼，仿佛惊到了屋内昏睡的某人，致使他即使在梦境中，长睫也不安地颤动起来。
“蓝梧，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苏辞颇为感动地叹息了一声，“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我好久没有冒险了，你就让我试试吧。”
他顿了顿，又说道，“这张脸和我哥只有五分像，我勉强能装个七分，剩下的，恐怕还要找人修饰一下。”
乌衣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个没问题”
“问题大着呢！”
蓝梧怒瞪了他二人一眼，说道，“殿下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做的。”
乌衣大为不解，“这可是去救苏长意。殿下要是醒过来，不能再同意了吧？”
苏辞连连附和，“是啊。”
蓝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辞，“殿下现在会不会同意，你心里没点数吗？”
“”苏辞不知想起什么，不怎么自然咳了一声，干巴巴地回道，“你也说了是现在，等到他醒过来，就不这样了，哈哈哈”
蓝梧：“那就等殿下醒了再作定夺。”
乌衣：“这样也行。”
“不行！”苏辞说道，“今晚就去救人，趁着等会儿下雨，有雨声遮盖着，行事可能还方便些。”
蓝梧满目狐疑，“你为什么非执着于今天？”
这自然是因为怕女主心急。不过这不能说，苏辞面不改色地开始扯谎，“我救人心切。”
蓝梧一点都不信这种鬼话，说道，“殿下应当不会同意你去冒险，还是等他醒了再说。”
“”苏辞满目无奈，“要我说几遍，你家殿下要是醒了，听见我去救人高兴还来不及，一定会同意——”
“我不同意。”
吱呀一声轻响，言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他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似乎虚脱到了走不动路的程度，双手用力抓着门沿，看着苏辞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同、意。”
在场三人俱是一惊，尤以蓝梧为甚，他又惊又喜地上前，“殿下怎么这会儿就醒了？您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言淮简短地回复完蓝梧，视线锁定到苏辞脸上，似乎忍着什么疼痛，一步一步缓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距离一步之遥的时候，言淮支撑不住地往前栽了下去，苏辞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只觉身上像是贴了块烙铁，温度烫得吓人。
苏辞见状迅速和小黄鸭确认了一下，系统的黑化值没有任何变化，说明言淮现在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醒的时间也不太对，周断离先前来看过，说言淮至少会睡到晚上戌时才会醒。
而现在才下午。
难不成他们几个说话太大声，把言淮吵醒了？
苏辞把人扶到廊下长椅坐下，起身之际对方却突然拽住他，用又干又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你不能、不许你上山去换苏”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言淮手下的力道忽然就松了松，险些一个倒栽葱从长椅上摔下去，苏辞赶紧抓着他胳膊，忙不迭地又将人拽回来，调了个方向，让言淮靠住廊下的柱子。
这个姿势，隐约有点美人倚柱哀思的感觉，但言淮现在双目紧闭，只有长睫偶尔颤动两下，那张脸虽然依旧艳丽逼人，看起来却比美人图中的哀婉美人还要苍白脆弱。
也不知道怎么了。
苏辞腾出一只手探向他脑门，滚烫，快要冒烟了。
“还是请周老先生再过来看看吧。”苏辞说道。
蓝梧打了个手势，旁边有人飞快离开了，在这当口，蓝梧沉凝着上前，简单给言淮摸了个脉，说道，“急火攻心，再加上殿下强行醒来，可能药力反噬了。”
苏辞眉心微动，结合方才那番急切的“我不同意”之语，隐约猜到为什么言淮本该昏睡着，却突然间醒了过来。
“不会是为了我吧。”他想。
“是为了你。”
蓝梧幽幽地看向苏辞，神情复杂地说道，“殿下恐怕是听到了方才那番话，才强行冲破药力醒了过来他不想你去冒险。”
连蓝梧都看出来了。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到耳朵里，苏辞看着言淮那副病怏怏的状态，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总之不太好受。
他隐隐排斥这种微妙的感觉，淡淡说道，“蓝梧，你想多了。”
蓝梧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一旁的乌衣莫名其妙看着这两人，直觉自己这两天又错过了不少东西。
恰在此时，天边积压的乌云终于团成了一片，闷雷滚滚，哗啦一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几颗豆大的雨滴顺风砸到言淮脸上，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努力聚起一丝清明，哑声说道，“苏辞，不许那么做，太危险了”
言淮的声音气若游丝，言语间的担忧却连聋子都能听出来，苏辞皱着眉听他说完，觉得心里那股讨厌的异样越来越明显。
乱七八糟的，非常烦人。
言淮说：“你不用这么担心苏长意，我会派人”
“不用了！”
苏辞忽然粗暴地打断言淮，有些冷淡地说道，“殿下，你会同意我去换苏长意的。”
尤其在你恢复记忆之后。
“不可能。”言淮攀着廊柱缓缓站起，一字一顿道，“你好好在县衙里待着，我——”
“殿下！”
苏辞再次粗暴地打断他，眼神晦暗不明，“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和苏长意，不是普通朋友。”
蓝梧眼见情形不对，赶忙严肃地给苏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先别提这茬儿。
苏辞轻嗤一声，“蓝梧，你家殿下迟早要知道的。”
“我和他什么关系”言淮敏感地察觉苏辞好像带着一丝不耐和敌意，颤着声发问。
苏辞定定看了言淮片刻，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冷淡地退到了一旁。
这几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言淮忽然死死抓住了廊柱，五指骨节青而泛白，冷汗如雨下。
凌乱的记忆乱雨般砸过来，猛兽一般想要蚕食言淮现有的意识，他在旋涡里不断挣扎，下意识找寻那道安心气息，然而苏辞却站在了深渊之外，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苏辞”言淮身形剧颤，药力反噬，气血逆转，难以自制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蓝梧和乌衣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扶他。
言淮恍若未闻，孩童蹒跚般走向苏辞，紧紧地攥住对方手腕，一字一顿说道，“我不要他。苏长意我不要”
与此同时，系统播报声叮铃咣啷响起来，言淮的黑化值从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再由低到高反反复复，最终停在了一开始的较低值。
言淮说：“我要你”
苏辞终于变了脸色。
他定定看着言淮，眼神晦暗不明，说道，“你本来可以想起来。”
你大可不必强行压制之前的记忆。
“我不愿意。”言淮眼眶通红，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执拗说道，“我不要别人。”
说完，他抱住了苏辞。
“”
被抱的人身僵如铁，心跳砰然漏了一拍。
此时天际轰隆一声惊雷，几道闪电迅疾而下，游蛇般照亮了这疾风骤雨的高空。
苏辞慢慢推开言淮，天边白练还在忽闪，银光映着言淮嘴角的刺目鲜红，悄无声息融入苏辞眼里，最后酿成了月朗风清的灼灼桃花色。
“殿下。”他忽而轻叹了一声。
苏辞用拇指揩去言淮嘴角血迹，俯身克制地碰了一下对方苍白柔嫩的唇角，仿佛妥协一般说道，“如果等你恢复记忆，如果等你见到苏长意，如果到时候你还这么想”
“我或许可以考虑陪着你”
“试一试。”
一句话拖了很长，苏辞忽然明白过来，他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去忽视一些东西。
言淮瞳孔微缩，敏感地察觉到苏辞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他努力去辨别苏辞眼中的含义，颈部却猝不及防一阵钝痛，有个狗胆包天的人给他来了一切手刀，言淮眼前一黑，强行从药力中挣醒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份打击，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苏辞早有准备地将人扶住，迎着乌衣和蓝梧不可置信的眼光，略作无辜地说道，“殿下方才过于激动了，还是先昏睡着吧，方便药劲继续发挥。”
蓝梧：“”
乌衣：“你、你！”
蓝梧的表情尚且算镇定，除了眼睛睁得有点大，乌衣早在刚才的一抱、一亲、一手刀过程中僵成沙石，举着手指哆哆嗦嗦地说道，“你怎么敢这样？！”
苏辞将言淮打横抱起，微微侧首说道，“你聋了吗，我刚才解释过了。”
乌衣：啊！我问的不是那个！
待看到苏辞的身影走向门内后，乌衣缓缓转头，惊悚地问道，“我不在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梧面无表情，“你瞎了吗，自己看不到？”
乌衣：“”他不聋也不瞎！
片刻后，苏辞慢悠悠地走出来，说道，“乌衣，咱们走吧。”
蓝梧皱着眉，“殿下说了，不让你去。”
苏辞：“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蓝梧：“什么理由？”
理由有很多。
一来是因为女主，今晚要是救不出来苏长意，苏辞怕顾芷月心急如焚做傻事；
二来则是为了言淮，等他恢复了记忆，等他看见苏长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等他知道苏长意是被自己所救言淮对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苏辞对此，忽然有种诡异的好奇。
三来苏辞看向蓝梧，“理由就是，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一直救不出人，就要一直和山匪拉锯。”
蓝梧沉声问道，“那你怎么办？”
苏辞：“放心，我福大命大。”
乌衣轻嗤一声，“说得你好像金刚不坏似的。”
苏辞两手一摊，“可不是嘛，当初不幸落到你们手里，我不照样还是活了下来？”
蓝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蓝梧，”苏辞低笑一声，随即收了那副不正经的作派，说道，“万一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看在我这么鞠躬尽瘁的份儿上，答应我几件事呗。”
蓝梧哼了一声，“刚才不还说自己福大命大？”
苏辞眉梢一挑，“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蓝梧故作不耐烦，“说说说。”
苏辞：“第一，如果有一天你家殿下要杀顾芷月，我希望你多加劝诫，保住她的命。”
“顾芷月？”蓝梧先是不解，不明白苏辞突然提她，然后目光一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担心殿下会因为苏长意，把她”
苏辞：“正是。”
“可是”蓝梧有些狐疑，“你和她很熟吗？帮她求情干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乌衣在一旁插话。
苏辞无奈，“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蓝梧：“我考虑考虑，但如果”
“我就当你答应了。”苏辞打断他，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是，无论何时，不要让言淮滥杀无辜，或者说嗜杀成性。”
“苏辞！你怎么能这么想？”蓝梧面上带了点薄怒，“殿下绝非这种人，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苏辞不做辩解，但如果手头有一本崩坏了的《隔壁将军》实体书，他绝对要“啪”一声把这书砸到蓝梧面前，让他好好看看崩坏的那个言淮是如何登上帝位，又是如何暴虐地屠杀虞城三万百姓的！
“蓝梧，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苏辞罕见变得有些严肃，“无论何时何地，不要让言淮做出那种类似于残杀百姓，甚至会遗臭万年的事。”
“你”蓝梧皱着眉看向苏辞，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眼里的认真和严肃惊到，说，“虽然不会有这种事，但是我答应你就是了。”
苏辞松了一口气，倘若他真的嗝屁完不成任务，有蓝梧在一边劝着，言淮就算崩坏，恐怕也会收敛着点。
“还有一件事。”苏辞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蓝梧：“还有？”
苏辞：“我有个小厮，叫多宝，你认识的。这孩子平时有点傻，我要是那什么了，你回京多照顾照顾他。”
“喂，行了吧？”乌衣抱臂上前，“就算到时候你被山匪认出来，那也不一定会死，现在怎么整得跟托孤似的？”他指指手臂，“瞧见了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辞：“”
乌衣：“跟我走吧，小爷带你领略一下不归山的大好风光。”
苏辞：下着雨，领略个毛线！
苏辞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屋门，然后看向蓝梧，“我和乌衣先去山上换人，要是我真的出了事，你们再商量商量该怎么捞我吧。”
蓝梧心里五味杂陈，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去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苏辞轻笑一声，和乌衣沿着长廊走了出去，走出院门的时候，远远看见明生给周断离撑着伞，奔着言淮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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