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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局长


姚馥兰从楼道拐弯处的巨幅壁画里跳了出来,把寻秋池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里面那个穿着大毛领子的死贵族活了。

        潜渊解释说:“壁画里是电梯。”

        寻秋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既然有电梯为什么不坐?!”

        潜渊摊手:“我们没有电梯通行卡,只有七楼的人才有。”

        姚馥兰拦在他们前面,得意洋洋地举着电梯卡:“好哇,居然声东击西,里外勾结!”接着她又举起手机:“有了这个app,任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找得到!想越过我,没门!”

        潜渊对寻秋池附耳低声说:“那个就是监控程序,你拔出了剑,她手机会收到通知的。”

        寻秋池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不早说。

        潜渊站直身体,正色道:“姚馥兰,你至少有三点弄错了。第一,我是反选择委员会华东局行动七处的处长,我是委员会中层,我有见局长的权力。”

        “第二,我是内部人士,虎贲也是,所以不存在什么内外勾结。”

        “第三,”他说,“我想你还没资格当局长的代言人。”

        姚馥兰放下了举手机的手,恶狠狠地瞪着潜渊。

        潜渊毫不示弱,与其针锋相对。他戴着眼镜,眼神显得不那么犀利,但他柔中带刚的气势在,是一种绵绵不断地劲道,姚馥兰只支撑了十多秒便败了。

        她脸上的咄咄逼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难,甚至带点儿祈求的神气:“潜渊,你要对局长说什么呢?你不要再拿烦心的事情去打扰他了,他老了,累了……”

        潜渊打断道:“他1887年出生,到1950年才参加反选择委员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老了,已过花甲之年。但是从1950年至今不过六十多年,距离他一百年的工作年限还剩三十余年,甚至比我还要多,更不能与四处长燕语等一线元老相提并论,从这个角度说他何老之有?”

        姚馥兰摇头:“不,他老了……大中华区总部已经通过了他的申请,到本周五,他就提前退休了。”

        这次吓了一跳的是潜渊:“为什么?”

        姚馥兰的肩膀垮了下来,垂下头,蜷曲的额发覆盖住她半张面孔,原本娇小但生气勃勃的小身板儿有些佝偻,仿佛突然老了几十岁。

        她难以启齿似的纠结半天,终于捂住了脸:“唉,我不拦你,你自己去看吧。”

        陆陆续续有人围了上来,他们都是听到了姚馥兰召唤来到五层半的。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认识潜渊,虽然明知姚馥兰要抓他,还是对他点头微笑打招呼。寻秋池粗略数了数,来的人有十二三个,没有虎贲和白鹭,猜测差不多全楼的人都在这里了。

        “局长出什么事了?”潜渊追问。

        姚馥兰没有说话,侧身让开了道儿,其余人也随着她往两边闪。潜渊满心困惑,拉着寻秋池往楼下走。他走得很慢,并且盯着姚馥兰希望她解释点儿什么,但姚馥兰扭过头,然后打开壁画电梯走了进去,把电梯门关上了。

        “出什么事了?”潜渊问其他人。

        他们也摇头,默默指了指楼下,意思是让他自己去看。

        “你们不知道?”潜渊问。

        “不知道。”有人说,“我们只知道出事了,但具体什么事,局长和姚馥兰都没有说明。所以如果下面有什么情况,还请七处长及时通知我们。”

        潜渊同意了,他拉着寻秋池来到六层,接着是七层。

        七层是个很奇怪的空间。

        位于地下室的楼层,即使是地铁站那样广阔的空间,也透露着不见天日的压抑。华东局总部大楼虽然富丽堂皇,但从一楼到七楼始终都有压迫感,而七层这种感觉更甚。人仿佛站在地心的一粒小小气泡中,呼吸沉重而困难,因为周围堆积着几亿年的岩石。

        但是这里很华丽,华丽到许多装饰都完全没有必要。

        寻秋池没什么美学素养,也说不清眼前装修到底是什么风格,总之她觉得自己的少女心承受不了那些雕刻、瓷器、地毯和帷幔,眼睛累,心也累。

        姚馥兰依旧是坐电梯的,她提前一步,正在门边等待。

        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厅堂,大约二十平米,周围挂着绿色系为主的壁画,画得都是森林和湖泊风景,让寻秋池瞬间想到《瓦尔登湖》之类的(她的文学和美学素养也就到此为止)。厅堂尽头是一扇木质镶金边雕花大门,装饰累赘,和壁画上悠远宁静的自然景色完全不搭。

        姚馥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到让人几乎要吐出来的香气,寻秋池五官灵敏,容易受刺激,因此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好香啊!”她小声说。

        潜渊观察着姚馥兰。

        姚馥兰早已适应了这种香气,这种茉莉头油混合着栀子香粉混合着玫瑰香水的气味。等潜渊和寻秋池进入后,她关上了门,背手靠在门口看着,一语不发。

        这样氤氲的香气中,似乎视线都跟着一起模糊了,潜渊扶了扶眼镜,用余光看了一眼姚馥兰的办公室。

        那是一张开放式的办公间,面积大约十平米,有一张美国式大桌子,一张高背椅子和一排书柜,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只有桌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位清丽的少妇在照片上微微笑着。

        潜渊知道那是局长的五姨太,后来的干女儿,姚馥兰的养母,一个美丽、能干,坚韧但命运多舛的女人。

        走过办公间,还有另一扇黑色大门,比先前的小一些,门上除了雕花装饰外,还镶嵌着厚厚的深色吸音板,提示主人身份尊贵,以及他渴望安静,不欢迎叨扰。

        潜渊看了一眼姚馥兰,见其没有任何表示,便推门进去。局长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和寻秋池的到来,所以敲门这个环节也省略了。

        然而里面的一切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和外面相反,这道门里首先迎上来的是气味,一股连浓郁香气都遮掩不了的恶臭。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寻秋池以询问的眼神望向他,他摇摇头。

        局长办公室是个组合套间,里面有一间书房,一间摆放着床的休息室,一个独立卫生间以及一个可以简单加工食物的厨房。比起它的门面来,这个屋子的本身在面积上显得比较克制,粗看书房也不过四五十平米,但是装潢依旧夸张。

        屋子里除了门厅的一个小水晶吊灯,没有开启任何别的照明,潜渊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能确定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没有坐人。

        所有的书都在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咖啡色皮质沙发上的四只天鹅绒靠垫以颜色间隔,几乎强迫症的方式摆好,绿色盆栽青翠欲滴,房间里异常安静,然而这股挥之不去的臭味却在提醒着,这里有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

        姚馥兰跟了进来,她贸然闻到臭味也皱起眉头,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但还是忍住了。

        “局长呢?”潜渊问。

        姚馥兰屏住呼吸,指指里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没有开灯,但是门开着,仿佛一个黑漆漆的洞,臭味从那个洞里传来,厚实得像一堵墙。

        “局长出什么事了?”潜渊再次询问。

        姚馥兰只是摇头。

        潜渊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呵斥道:“姚馥兰,快说!我敬你是局长唯一的亲人,否则我早就不客气了!”

        姚馥兰捂住脸哭了起来:“老爷他……他没有用了!”

        她是五姨太在1935年收养的孤女,照理应该喊当时还是银行家的局长“爸爸”的,但也不知道局长是早有预感还是有别的原因,居然让她从会说话起就喊自己“老爷”。等到后来,局长收五姨太为干女儿,“老爷”自然能变成“姥爷”,但对于姚馥兰说,“老爷”就是“老爷。”

        潜渊命令:“把灯打开,我去看他。”

        “不要!”姚馥兰惊恐地说,“不要开灯!”

        “姚馥兰!”潜渊厉声说,“我认识这种气味,这是二氧化硫、硫化氢、氨气、甲烷等等混合的气味,是尸体腐烂的气味!你是不是把局长杀了?!”

        他逼问道:“别人知道吗?如果我今天不决心闯进来,你会让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个情况吗?你为什么杀他?!”

        姚馥兰拨浪鼓一般摇头,喊道:“不是的,不是的!没有!”

        寻秋池已经受不了啦!

        她一是忍受不了臭味,更重要的受不了心理压力,她的恐惧在一瞬间到达了顶点——在她的面前,在那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有一个原先很不得了的人物正在他华贵的床上腐烂,这个情景无法想象,无法形容,令人作呕,简直!她的身体前后摇晃,不得不用双手紧攀住潜渊的肩膀,以免自己突然晕倒。

        突然一个声音插入了他们之间,那声音虽然疲惫,衰老,断断续续,隐约地透露出痛苦,但还是活人发出的。

        “潜渊,兰兰怎么可能……杀我呢?别信口雌黄啊。”

        潜渊飞快地闯入休息室,在靠近门边的墙壁上摸索,找到了开关后“啪”地一声摁下,把吊灯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灯光让床上之人不适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比他更不适的是潜渊和寻秋池。

        深胡桃木的大床上,暗金色的盖毯下,平平地躺着一个人,一个正如潜渊所说在腐烂,但是活着的人。

        他的头发是灰白色,不长,杂乱地贴在羽绒枕头上;他的脸也是灰白色,很胖,很老,有明显的双下巴,铺开的面颊和突出的眼袋。

        因为胖,他显得更为可怖,因为旁人很自然就会想到他混合着血液和体液的脂肪正在从盖毯下的肥胖身躯里溢出,然后腐臭,肆意流淌在昂贵的席梦思床垫上。

        寻秋池的精神到了奔溃的边缘,她说:“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她未经同意便冲了出去,姚馥兰在她和局长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选择了她,跟了出去。

        这个小女孩虽然已经活了几乎是别人一生的长度,可她的心理年龄却一直停留在十五岁,还是那么任性,脆弱,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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