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相逢
往年这个月份，江城已经很凉爽了，但是今年，持续了半个月的阴雨绵绵刚结束，太阳立即无情地炙烤大地，一点秋天的气息都没有。
尽管开着空调，办公室依旧燥闷得厉害，苏染并不娇贵，原本这种燥闷也不算什么，但是今天，她异常的烦躁，拿起遥控器将温度打到最低，才继续滚动鼠标往下翻看。
网页右边的进度条似乎怎么也拉不完，数千条充斥着各种谩骂诅咒的评论，没有人在意被歪曲了的真相，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地伸张正义，控诉文中的姐姐——也就是苏染本尊，多么地冷心冷血、十恶不赦。
苏染第一次感受到互联网的疯狂，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把滚动条拖到网页最上头，点开那张佐证她“罪恶”的抓拍，不，应该说是偷拍，因为是偷拍，又要将她对李若华的恶行诠释到位，所以照片角度刁钻。
幸而她那天披散着头发，大半张脸被遮挡住，文章里也只含糊地用了某苏姓女子，因此公司里除了上司徐林军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人认出她，她的工作和生活尚未受到影响。
只是不知道，这种“幸运”会持续多久。
苏染关掉网页，捏捏发酸的脖子，走到窗前，指尖轻挑百叶窗，果然看见李若华站在楼下，她转头扫了一眼墙上滴答行走的时钟，距离下班还有二十五分钟，李若华还真是锲而不舍。
五点半苏染难得地准点下班，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地走出办公室，穿过格子间时，她调整好情绪，以微笑颔首回应下属同事的招呼。
反正躲不掉，苏染干脆载着李若华绕了半个江城，来到一家叫做聚财轩的酒店，苏染挑了间靠里的包厢，李若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路上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
“你就帮帮你妹妹吧，她才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那些照片要是流出来她就完了！你帮帮她吧！那个王雪峰和你是高中同学，他说只要你肯见他一面，给他说上几句好话，他就会放过你妹妹的。”
苏染不相信李若华不知道所谓的“见他一面”是什么意思，地产二代王雪峰的人品，全国人民有目共睹，苏染心寒的不是李若华的纠缠，而是同为母女，李若华为了陈暖，竟然不惜要将自己推到火坑里。
菜很快上齐，苏染微笑着和服务生道谢，也不招呼李若华，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她点的不多，但每道菜都是一式两份，态度不言而喻。
李若华犹豫了下，才在苏染对面坐下，欲言又止地拿起了筷子，却没朝面前的菜下手，而是不停地拿余光偷瞄苏染。
见苏染吃的差不多了，李若华期期艾艾站起来，“你救救你妹妹吧，你妹妹已经吃过一次安眠药了，你只用见王雪峰一面，就可以救你妹妹一条命啊！”
念叨听多了，也会产生免疫力。
苏染安之若素地坐着，在李若华毫无章法的声音里，不紧不慢地吃完，放下筷子拿毛巾擦擦嘴，才把要说的话，逐字逐句吐出来。
“第一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舅舅没有孩子，我也没有妹妹。第二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如果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么你是不是不记得作为母亲，你是怎样把我扔在舅舅家，又是怎样二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
虽然苏染没怎么见过李若华，但她还是陆续从舅舅舅妈那里知道一些情况，讽刺的是相较于苏染，在陈暖面前，李若华还真算得上是个伟大的母亲。
和苏染爸爸离婚后，李若华很快步入第二份婚姻，男人是个跑长途的，对她还算过得去，但是好景不长，几年后男人在高速上酒驾出车祸死掉了，因为是过错方，只拿到很少的赔偿金，那点赔偿金又被男人的爸妈和弟弟搜刮走一半，到李若华手上的，仅够娘俩维持一年半载的生计。
丈夫死后，李若华一下迸发出母性的光辉，为了陈暖，追求爱情的李若华没有再嫁，而是找了个高中食堂刷碗的工作，一干就是十几年。
本来指望着陈暖大学毕业就有盼头，结果陈暖不省心，出了这档子丑事，五十出头的李若华本就操劳，如今看起来更是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李若华抹起了眼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可是你妹妹没有错啊，她又没有对不起你，她是你妹妹啊！”
苏染无动于衷，冷眼盯着李若华。说不上恨，她就是觉得挺荒谬的。
几天前在得知苏染有陈暖这个烫手妹妹后，徐林军动用关系替她打听到些消息。苏染这才知道，陈暖是半年前通过直播选秀入的王雪峰法眼，两人背地里好了一阵子，可能是看王雪峰失去兴致，陈暖使了点手段勾上王雪峰的合伙人。
王雪峰何许人也，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知道后立即放话封杀陈暖，陈暖一看赔了夫人又折兵，赶紧腆着脸跑去哀求王雪峰，不知怎的，就拍了那种照片。
发生这样的事，李若华还能信誓旦旦说陈暖没有错，苏染毫不怀疑，陈暖能有今天，她这个妈功不可没。
苏染冷笑一声：“张口就来！你说她没错她就无辜？没错她为什么搭上王雪峰？又为什么勾搭他的合伙人？还不带脑子地拍那种照片？还是你从小就教育她，找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比什么都重要？既然这样，她还要什么名声？又当又立？”
李若华闻言，脸色变了变，怨毒地盯着苏染。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她是你妹妹啊，她只是一时糊涂犯了错！你不帮她就算了，你还这么轻贱她，你让她以后怎么活啊？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苏染“噌”的站起来，连日来的网暴使她憋足了恶气，简直不吐不快。
“我良心不安？抛弃女儿的没有良心不安！爬到男人床上的没有良心不安！网暴别人的没有良心不安！我又为什么要良心不安？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被人威胁可以选择报警，而不是欺软怕硬把无辜的人拖下水。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现在的行为已经算的上骚扰和诽谤了，如果你继续这样跟着我，那我只能选择报警。”
说完大步走出包厢。
不知是不是被苏染的气势镇住，李若华没再跟过来。
苏染来到前台结账，边扫二维码边四下留心，确认没有李若华身影，脸色才稍微好转些，收银员递来小票，苏染正伸手去接，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原来李若华竟不知打哪儿弄了把刀，架在脖子上朝自己冲了过来。
收银员是个年轻姑娘，哪里见过这仗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地躲闪着。
苏染倒抽一口气，前倾着上身伸手，却也不敢太过靠近。
隔着几步距离，她朝李若华喊道：“你冷静些，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苏染当然知道，李若华不可能真的自杀，她只是想要威胁自己，毕竟她要是死了，宝贝女儿就只能身败名裂了。
可是知道又怎样，苏染到底不敢激怒李若华，万一她真的冲动之下做出点什么，自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若华一点没有刚才的唯唯诺诺，声嘶力竭地朝苏染大吼，“除非你答应我，救你妹妹！不然我立即死在你面前！”
大厅里人越来越多了，有人眼尖地认出苏染，小声议论起来：
“这好像是网上那个不肯帮自己妹妹的姐姐，打扮得人模人样！”
“可不是么！把她妈逼得都要自杀了！”
“听说她妈妈辛辛苦苦养活她，大学一毕业就翻脸不认人了！”
“养这种女儿有什么用，还不如生下来就丢尿桶淹死！”
苏染朝人群里瞪了一眼，那些声音有所收敛，但却并未停止，苏染却管不了这些，只能竭尽全力安抚陈若华，“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商量，你先把刀放下来。”
余光瞥见有人拿手机拍照，苏染皱眉，心想明天少不了又要上头条，看这情形，这次应该不只是侧脸了。
然而明天的糟糕，远没有眼前的闪着寒光的刀刃可怕。
“你不答应我我马上死给你看！”
李若华魔怔地举着刀，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拍照，或许还盼着围观的人能多些，使这场“表演”更加有号召力。
“好好，我答应你！”苏染心中叫苦，要是早知道李若华会这么疯狂，苏染打死也不来酒店！眼下她是一点办法底有，只能设法拖延着，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李若华却并不那么好骗，她朝苏染喊道：“你真的答应我？那你马上给王雪峰打电话，马上让他来接你！”
苏染点头，“我打，我打。”
王雪峰的号码早已被她拉黑，苏染灵机一动，迅速点开通讯录，把林铮的名字改成王雪峰，拨了过去。
林家刚经历大清洗，一周前林铮打着谈项目的幌子逃到英国，他说神烦那些经销商老骚扰他，干脆直接换了个手机，还一脸得意地说，自己叮嘱助理定期把旧手机充电，然后调成静音丢在办公室，叫他们随便打，反正也不会有人接听。
苏染甚至怀疑，王雪峰在这个点朝自己出手，就是看住了林铮不在，她一个打工仔没权没势，只能如砧板的鱼肉任他宰割，事实证明王雪峰的算盘的确没打错，如今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见苏染拨个电话那么久，李若华情绪激动地大喊，“你放外音！”
苏染开了免提，当然只有“嘟嘟”的声音，她把屏幕朝向李若华：“你看，没人接。你不知道，他这种人通常都很忙的！”
李若华瞪着苏染：“不可能，你肯定是骗我！”
苏染耐着性子说，“我没骗你，不信你自己过来看看！”
李若华半信半疑地靠近了些，见屏幕上的名字是王雪峰，这才有些相信，喃喃道，“他怎么会不接？他为什么不接？他不可能不接的！”
趁李若华不注意，苏染迅速冲过去伸手抓住她的刀背，拼劲力气往外扳。
没想到李若华看着干瘦，力气却不小，苏染很快力不从心，就在她即将被迫撒手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面冲过来，三两下抢走李若华的刀，等到机会的保安纷纷冲上来，很快将李若华制服。
李若华被拖走前仍死死盯着苏染，“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是不去见王雪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苏染这才意识到两条腿在打颤，脚底也好像踩了棉花，险些重心不稳地瘫下去。
这时一只手有力地撑住她的肩膀，苏染木然抬头，或许是太过无助，看到一张跟记忆中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躲开，反而无意识地叫出那个名字。
“陈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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