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雨欲来
通往出口的小路是一条有点泥泞的山路，路上杂草丛生，路旁长满蒿草。少女走在前面，李伟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其身后，观察少女的动态。
“累了吗？”少女问道。
“没有。”
“那就好，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要加快脚步了。”
说完，少女便提高了速度，丝毫不在意裙角与植物的擦挂，李伟则紧随其后。
李伟感觉一旁移动的一草一木都有些眼熟。虽然来到这个鬼世界没有半天，但他已经感受到了数次这种朦胧的熟悉感了。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终于来到小路尽头。
山路的尽头，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这门虽紧紧闭锁着，但门身却是透明的，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门外的一景一物。
李伟看着门外的景物，瞪大了眼睛。大门面前，就是一条公路，上面的车辆来来往往，不远处还有客运中心那标志性的建筑。
李伟当然认得这地方，这不是艾草山公路的入山口吗？！
正当李伟疑惑时，从门的另一边，突然冲来一辆客车，李伟本能地后退几步，但那车接触到大门时便消失不见了。
“这个地方，究竟是哪……”李伟看着这奇异的现象，感叹地问道。
“这里是艾草山的入口，同时也是蒿山的入口，”少女回答，“只不过一个通往人间，一个通往鬼界。”
“从这里出去吧，”少女推开大门，“离开这里之后，你在蒿山的所有记忆都会自动消除，你可以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了。”
李伟看着门外的车水马龙，那才是自己原本的世界，但此时，他心里却莫名有种不舍。李伟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明明从刚才起就想离开这鬼地方的自己，为何会在此时多出一份留恋？李伟甚至有种感觉，蒿山是自己第二个家。
想到这，李伟瞳孔一颤，在心中冷笑一声。荒唐，在这个地方还没呆过半天的自己，怎么能对妖魔鬼怪产生留恋之情。
这连乐不思蜀都算不上啊，憨包！
李伟抬起头来，向那扇敞开的门走去。
“等等。”
就在李伟即将跨出门槛时，少女叫住了他。
少女蹲下身子，随手扯了一株路边的艾草，轻抚枝叶，随后递给李伟。
“这个给你，你拿回去挂在门口，可以驱灾辟邪。”
李伟凝视那株艾草一会儿后，摇手拒绝：“我不需要。”
“怎么，你也不相信我吗？”
“谁也不会随便信任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妖怪吧。”
“那倒也是，”少女停了半拍，接着用李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你现在倒是有所长进……”
少女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艾草，不知道在想什么。李伟转过身去，沉默少许，终于开口道：“不过，今天谢谢你了。”
说着，李伟的半身跨出了门外。
突然，少女猛地抬起头来。
“李伟！”
李伟一愣，回过头去，迎面飞来一株艾草，原来是那少女索性将艾草扔了过来。由于她力气很大，给艾草施加的力直接将李伟一并推了出去。
这个怪力女！
李伟还来不及思考，就和艾草一起飞了出去。
一道白光包围了李伟，周围的空间发生扭曲。
……
“滴、滴、滴……”
李伟睁开眼时，自己正站在艾草山公路入口。眼前是一列车队，最前面的车辆向自己闪灯按喇叭。
“憨包！没得事傻站在路上干啥子！快点跟老子滚！”最前面的司机耐不住性子，直接探出头来，对着李伟挥拳。
李伟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阻碍了交通，连忙道歉，匆匆离开马路。
“我呸！”那司机见李伟走了，还不忘向他吐口水，“死棒棒！”
李伟跑到人行道上，公路上的车辆也启动发动机，纷纷驶离。当然，也不妨有一些好奇的司机，在驾驶时偏过头去，偷瞄这个在公路上发呆的小憨憨。
李伟被来自公路的视线盯得感到无地自容，他背过身去，走到人行道旁的灌木丛里。他自己也不知刚刚为什么会傻愣愣地站在公路上，其实他甚至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艾草山！
李伟低下头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把艾草。艾草这东西本在艾草山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山上几乎随处可见。可不知为何，只有这株艾草，会给李伟一种奇妙的感觉。
艾草独特的气味刺激了李伟的记忆，他好像回忆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脾气古怪的妇人，她让自己把货担到艾草山去，还给自己3倍价钱。自己是为了完成工作，才来到艾草山的。
李伟摸索着裤兜，掏出了三张十块，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可是，这艾草是怎么来的呢？
应该是自己见这山上艾草到处都是，想摘一点回去挂在门外，驱灾辟邪吧？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吧……
李伟虽然对这株艾草的由来百思不得其解，但最终还是找了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这时，天空降下一粒雨水，滴到李伟的眉间，打断了李伟的思绪。
李伟抬头望天，此时津口天色剧变，那本就趴在西山苟延残喘的落日已被黑云遮蔽。黑云积压在津口的天空上，空气逐渐变得潮湿。水汽如同大山，压在人们的胸口，使人感到呼吸紧迫。
要变天了，今晚必将风雨交加。
“糟了，我得快点去买晚饭！”
李伟这么想着，握住手中的艾草，快步下了山。
临行时，李伟再次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艾草山。
艾草山还是像往日那样，苍翠的同时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清香。但现在，在黑云的环绕下，艾草山却有了一丝陌生的庄严感。
黑云压城，水雾漫天；似梦非梦，亦假亦真。
与艾草山山脚对接的，就是津口客运中心的入口。此时车流量已经肉眼可见地减少，这暴雨将至的天色也催促着行人们赶紧回家，橙色的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来，整个客运中心看起来格外宁静。
平时在路边吆喝的擦鞋匠，也早早背着自己的东西赶回家；在客运中心蹦蹦跳跳的报童们，整理好自己的帆布包，蹦蹦跳跳地回家；还有些赶不回去的棒棒们，蹲在屋檐下，等待暴风雨的到来与结束。
而那些紧挨着客运中心的餐馆和超市倒是没有被黑云所吓到，仍然开着灯摆着摊，正常营业。
李伟走进一家餐馆，这餐馆名叫“中心餐馆”，是这附近出了名的物美价廉。平日里生意极好，除了客运中心的过路客外，就连赶时间的津口中学的学生，也会跑到那儿去饱餐一顿。
只不过今晚天气实在是过于异常，过路客们都没有吃饭的心情，原本一直热闹到半夜的中心餐馆，也多了一份难得的冷清。
餐馆的布置非常简陋，一百多平方米左右的空间，被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为厨房、下层为用餐处。下层只摆放着几套桌椅，以及一张麻将桌。
餐馆内，有几个□□半身的大汉正夹着一盘下酒菜，激昂地划拳喝酒。四个中年妇女则不紧不慢地搓麻将，在餐馆的柜台后，餐馆老板的小儿子正愁眉苦脸地写作业。
那小男孩见了李伟，放下笔，朝麻将桌方向大喊一声：“妈，有客！”
麻将桌上的女人正钻研着牌局，听到儿子的喊声，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你不晓得帮我去接待哈儿迈。”
“那你帮我做作业嘛。”
“你龟儿想遭锤！”
“切！”
小男孩哼唧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出柜台。
“吃啥子？”
“给我下两碗牛肉米线，打包，一碗要辣椒一碗不要。”
“好，你坐到等哈儿。”
小男孩说完，便从柜台抽出两个快餐桶跑上二楼厨房。
柜台处只剩下李伟一个人。在餐馆的前台，横摆着一只冰箱，与冰箱一端紧挨着的，是一个装满烟水的柜子。冰箱上面放着一个布满污垢的铁盒子，铁盒子没有盖好，露出了里面的钱。
把钱就这样暴露在外面，这家人真是不长心啊。
李伟叹口气，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辆小型货车停在了餐馆门口，货车上载满了各种食材。男人从副驾驶里走出来。
“老板娘，今天的货！”
那男人身着衬衣牛仔裤，身材瘦小。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是，他从手臂到右半边的脸上，有一道烧伤的痕迹。这痕迹扭曲了他的面容，甚是吓人。
“等哈儿等哈儿，我把这把打完。”老板娘头也没抬。
男人走进餐馆，刚一跨进去，便看见了坐在玻璃门边等待牛肉米线的李伟。
“哟，小棒棒，这么年轻！”男人打量李伟一番，惊叹道，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李伟不想理他，但还是礼貌性地点头回应。
男人径直走向麻将桌，背着手看老板娘的牌。
“耶，得行呐，杠上花都来了。”
老板娘得意一笑，她摸了张牌，眼前发亮。只见她把牌摔在桌上，面前的排列的麻将一摊。
“我赢了。”老板娘拍手叫到。
另外三个牌友只好纷纷掏出腰包，男人则在一边鼓掌。
“得行得行！哎对了，小杨哎，平时他不是都在做作业迈？囊个没看到他？”
“晓得那娃儿又跑哪噶去喽，”老板娘心不在焉地站起来，数了数钱，“可能又跟刷皮鞋家的那女娃娃裹去耍了吧。”
喂喂喂，你不是刚刚让他去接待客人吗，这么快就记不得了？
李伟满脸黑线，心里吐槽。
“哎老板娘你这就不对了哈，”男人突然说教起来，“虽然小杨很懂事很听话，但他毕竟是个娃娃，要是碰上坏人把他拐走喽，那就不好办咯！”
“没得事，刷皮鞋的大姐会看到起的，”老板娘看了看手机，“不过现在都7点过了，还不回来，哈儿我要收拾他。”
“喂！我在这噶儿！”
厨房里的小男孩终于憋不住了，从厨房的帘子里探出头来，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哎呦喂小小杨，快过来让叔叔抱抱！”男人见到小男孩，两眼放光，开心地伸出双臂。
小男孩瘪嘴，一脸嫌弃地看了男人一眼，放下帘子回到了厨房。
“这娃儿，真是越大越不听话！”老板娘挽起袖子，准备上前修理。
“算啦算啦，娃儿长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啦。”男人伸手拦住她。
“好嘛，说正事嘛，”老板娘消了气，转身看向门口的小货车，“今天是好多钱？”
男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和老板娘有说有笑的走出了餐馆。
后面话，李伟就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帮工提着两桶米线下来。放到李伟跟前。
“来，这是你的牛肉米线。”
李伟点点头，付了钱，提着米线欲走。那女帮工收拾了柜台的作业，拿着它走回厨房。
那个叫小杨的孩子可能是真的不喜欢那个男人，索性连作业都准备在厨房做了吧。
哎，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李伟感叹着，快步离开了客运中心。
黑云更加密布，云层与云层之间不断地碰撞，闷雷滚滚。
李伟终于回到了家门口，正当他摸索钥匙时，被身后之人叫住了。
“李伟。”
李伟转身，原来是自己的邻居。
“陈珊？怎么了？”
楼道的灯已经老化，灯光不断闪烁。李伟面庞略带憔悴，脸上脏兮兮的，完全不像一个16岁少年应有的样子。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上面扭扭曲曲地缝了好几个布丁，身后的竹棒压迫着他的神经。
“李叔叔呢？”
“老汉他……在屋里。”
那手中提着的米线，应该就是李伟和他爸爸今天的晚餐，陈珊看在眼里。
“这个你拿去，”陈珊从屋中端出半盆鸡汤，“李叔叔身体不好，喝点鸡汤补补。”
“这个，我……”
“不用想太多，”陈珊知道李伟想说什么，“李叔叔之前天天帮我妈的忙，这算是邻里之间相互照顾。”
李伟一怔，颤巍巍地接过铁盆，一股辛酸感涌上心头。
“谢谢你们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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