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横祸
陈化吉与那年轻道长告别之后，已是黄昏。
饥肠辘辘的少年颓然坐在一处小客栈门外，没钱买任何东西。
那间客栈原本要打烊，而店小二发现门口坐了个人，身后赫然背着一柄长剑，不敢贸然驱赶，于是赶忙找了掌柜来。
幸亏那掌柜心肠好，招呼陈化吉来到店里，还送给他两个馒头。
坐在小店内一处角落，陈化吉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个半饱，少年就已心满意足，至少不会饿死了。在店里待到了天黑，不敢厚着脸皮留在这里过夜，对掌柜千恩万谢后就离开了客栈。
夜色下的小城万籁俱寂，月光皎洁，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美好。
陈化吉提剑走进一条无人居住的狭窄小巷，准备在这里睡上一晚。
就在这时，月光下三道被拉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少年的背后，陈化吉心中一惊，连忙转身。
那三人中站在前面的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身穿一袭青色锦衣，上有精致花纹。玉腰带上悬挂玉佩，半束发整整齐齐。气质高贵，浑身散发着一股傲气。
身后两人一名是妩媚女子，一名是强壮男子。身后各负一把剑，气质与那锦衣少年相比，尽显平庸。
三人向陈化吉走了过来，而陈化吉不断退后，退到了小巷深处尽头。
那气质不凡的锦衣少年双手背后，对陈化吉微微一笑，开口道：“小兄弟，我们不是坏人，我只想看看你手中那把剑，看完就走，如何？”
陈化吉愣了一下，以他现在的境界，并不能感受到此人一身的傲气，反而感觉他笑起来很平易近人。
与父亲口中“谦谦君子”的气质如出一辙。
于是陈化吉心想，给他看完马上就溜。
可拿剑的手都伸了出去，陈化吉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之前遇到的年轻道士，和他说过的话。
直觉告诉他，怕是飞来的横祸到了。
想到这里陈化吉再不敢轻举妄动，默默地收回拿剑的手。微笑说道：“我这可不是什么宝剑，买来辟邪的桃木剑而已。”
陈化吉表情自然，完全不像说谎话的样子。
“是么？”锦衣少年微微皱眉，右手在身后轻轻握掌成拳。
而陈化吉手中那柄层层包裹的剑，黑布无端被撕裂成碎片飞散而去，剑身完全暴露出来。
不出陈化吉所料，锦衣少年来者不善，绝不是表面那样友好。但陈化吉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手段，一瞬间愣住，随即连忙把剑藏往身后。
可是锦衣少年目光只扫了剑一眼，全部细节便已了然于胸。
此剑共长三尺一寸，剑身上篆刻着古怪符号，月光下，锋芒毕露。
“是生离剑没错！是生离剑没错……“锦衣少年竭力抑制心中狂喜，重复着一句话。
身后二人也随之笑道：“恭喜少宗主！”
陈化吉谎言被揭穿后并不尴尬也不慌张，跟着三人笑了起来，心中却充满疑惑。
这外表纨绔之人，居然一下就认出了生离剑，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剑确实叫做生离，你也看到了，可以放我走了？”陈化吉试探问道。
而那锦衣少年并不追究少年的欺骗行为，笑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陈化吉思索片刻，这一次如实相告：“陈化吉，你叫什么？”
锦衣少年听到少年姓陈，有些惊讶，本想继续追问，但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荒唐猜想，陈青崖不可能生出这么平庸的儿子。
锦衣少年又是一笑，说道：“陈兄弟，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想要你的生离剑，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都可以满足你。”
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面对如此大的诱惑，陈化吉心中并未起一丝波澜。态度依然十分坚决，绝不能交出父亲唯一遗物。
“我只想要你别跟着我就好。”陈化吉冲锦衣少年嘿嘿一笑，突然开始狂奔，想要逃出小巷。
那锦衣少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身后两人也并不阻拦，却面露不屑之情。
只见锦衣少年皱了皱眉，身后的右手又是徒然握拳。
再看陈化吉，双腿虽然不断地飞速迈出，却一直在原地狂奔，没有前进一步。
锦衣少年用掉了一半耐心，缓缓走到陈化吉面前。双手负后，来回踱步，语气冷漠道：
“人要有自知之明。虽然你是这把剑的主人，但你绝不配拥有它。交给我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你偏要做无谓挣扎，你继续跑啊，出得了这小巷？”
“那你杀了我吧，剑就归你。”陈化吉站在原地，平静说道。
锦衣少年冷哼一声，说道：“你若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那就错了，我杀过无数练气士与武夫，但从没杀过凡夫俗子。杀了你或者夺剑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侮辱。可你若是执迷不悟，不和我做这笔交易，我不介意让你成为一个特例。“
锦衣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我便告诉你我的身份，我就是当今的太绝剑宗少宗主，萧启。”
听到太绝剑宗的陈化吉心中一惊。这太绝剑宗听父亲提起过，是天下剑道正统，门下弟子九千九，以傲气为剑意，天下一绝。
这叫做萧启的少年，竟然贵为太绝少宗主，那么之前那般手段就不足为奇了，想要全身而退显然已无可能。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陈化吉索性开口道：“君子不强人所难。我的剑不能给你，有我的理由。”
“哦？那你说说看。”萧启十分好奇。
陈化吉看了眼手中生离剑，目光坚定，激昂说道：“我要用这把剑，修成剑仙，然后……啊！”
萧启听到那“剑仙”二字时，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在了丝毫没有防备的陈化吉小腹上。
后者惨叫一声，被这一拳打出两丈远，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就洒在破旧衣衫上。
月光下萧启脸色阴沉，走到陈化吉面前，仅用一只左手掐住倒地少年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悬在空中。华贵的锦衣衣袖染上了血污也不忌讳。
“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你要修成什么？”萧启语气无情。
一旁的剑宗二人额头上冷汗涔涔，心中胆寒。
尽管之前被陈化吉百般周旋，萧启还是十分耐心。
可是当他听到眼前这凡夫俗子竟然说要修成剑仙，彻底被激怒了。
誓要在这个时代成为天下剑道第一的萧启，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剑仙二字。
“剑仙。我就要……当剑仙！你怕了吧？”陈化吉呼吸困难，嘴角还流着血，瞪着双眼直视萧启，从喉咙中嘶吼道。
萧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右手蓄势后，用了先前两倍力道，又一拳重重砸向陈化吉小腹。
陈化吉被这一拳打得飞出更远，撞在小巷尽头的墙壁上，痛到差点晕了过去，生离剑也脱手，“咣当”一声掉在地面上。
苦命少年口中还是断断续续呢喃着：“只要……打不死我，我一定……剑仙。”
萧启的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杀心再难压制。
一定要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
“你心心念念要当剑仙，我就大发慈悲，让你死在生离剑下。”萧启凶狠道，随后抬手对着生离剑一招，地上的生离剑极不情愿地飞向他手中。
萧启仔仔细细观赏了一遍生离剑，怒气消退了一半，厚颜无耻道：“此剑与我绝配！”
可又随即叹息道：“罢了，我改变主意了。如此完美之剑用来抹杀掉一只蝼蚁，实在愚蠢至极，就先放置在藏剑阁，待我剑道大成再取出使用。”
萧启说完，高高举起生离剑，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喝一声“去”，生离剑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向太绝剑宗藏剑阁。
陈化吉扶着墙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萧启，眼神中充满憎恨。
萧启笑道：“失望了？虽然你不配死在生离剑下，但你是我杀的第一个凡人，你应该感到荣幸。”
萧启其实从第一眼看到陈化吉，就十分厌恶他。
讨厌他比自己还俊俏的皮囊，讨厌他坚定的眼神，更是不懂他一介凡夫俗子，为何能拥有那把生离剑。
不斩下这颗头颅难以泄愤！
萧启伸出了右手，身后女子毕恭毕敬将佩剑递上，然后立即远远地躲在萧启身后，与另一名男子开始讨论陈化吉的血会溅多高。
再看萧启，单手随意向前刺出一剑。
看似随意的一剑，顷刻之间生出一道十分凌厉剑罡，飞速袭向远处的陈化吉。
陈化吉看着这道近在眼前的剑罡，缓缓闭上双眼，并不害怕。
只是心中充满无奈。
就要葬身这不知名的城中小巷了么？
父亲去世不到十日，就被那些忘恩负义的镇民赶了出来，差点儿被冻死。本以为走出了小镇命运或许就能改变，可却又遇到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剑宗少宗主，父亲的遗物被他轻易夺走，我却毫无办法，而他仅仅因为我想成为剑仙的梦想就要杀我……
为什么不允许我有一个梦想？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我？
为什么我什么都无法改变？
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陈化吉想了许多问题，但是都没有答案。
“想那么多有用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陈化吉心中响起。“有时你只需要一个选择。等死，或者……杀了他们。”
陈化吉浑身颤抖，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迅速占据了他的身体。
“我才不会等死，我要杀了他们。”
这是陈化吉的选择。
就在那道剑罡离陈化吉的脖子仅剩一毫之际，陈化吉猛然睁开双眼，剑罡在他的目光之下竟瞬间化为虚无，而陈化吉毫发无伤。
“这，这怎么可能？”萧启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那诡异的一幕是真的。
无比复杂的各种情绪在他心头萦绕，有疑惑，震惊，愤怒。
还有一丝微弱的恐惧。
“没完没了，我真是受够了……”陈化吉语气阴沉，像是来自最深处的地狱。
萧启发现，之前的凡夫俗子，现在的模样好像不太对劲。
只见惨白月光下的陈化吉眼神空洞，面无表情，青色皮肤上青筋暴起，浑身正不断散发着一股强大怨气，让人不寒而栗。
像极了索命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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