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九年之约
柳川音为人谦逊，不停地对众人抱拳还谢，脸上却光彩得很。反观他身旁的庞管家，脸色却是十分的不好看，这时恰有个仆役凑上前来，道：“那哭丧的母子俩见客人都来齐了，在催结工钱呢。”
庞管家正不耐烦，横眉怒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也来问，去账房支二两银子给他们就是了！”
那仆役无端受了气，脸上好不高兴，却也不敢发作出来，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一路回到灵堂，母子俩已换了平常衣服等着。
那个妇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粗布麻衣，虽然没有半点金银装饰，但相貌平整，显是年轻时颇有姿色。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此时正歪在厅内一把太师椅上吃糕点。少年生得剑眉星眼，面貌俊朗，一双眼睛灵气过多，倒显现出一股地痞流氓气来。
听见仆役的脚步声，少年忙将吃了半块的云片糕放进盘子，摆放整齐。里面的糕点都被他吃了一半，摆齐了倒也看不出不妥。
妇人迎上去问：“小哥，管家老爷怎么说？”
那仆役方才受了气，此刻也没有好脸，撒气道：“管家说了，支一两银子给你们。”
妇人见这仆役言语含怒，不敢招惹，就要称谢，不想还未张口，那少年却弹簧似的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叫嚷开来：“一两？你们这么大一个庄子，要脸不？上个月，城西刘老爷府上死了个小妾，我们只哭半天人家还给了二两呢。你们家可倒好，一口气死了三个人，不多给也就罢了，还少了一半，打发要饭的呢？”
仆役一听这话，冷笑道：“你要有能耐要饭，跟方才院里闹事那位学学，还值一顿好酒好饭呢！就凭你们，也就值一两银子！”
少年一听这话，立刻是眼睛也歪了，嘴巴也斜了，提着嗓子喊：“嘿，你个小杂碎，敢在你爷爷面前耍横，找打是不是？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在这嘉兴城里也是号人物！”说着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老子怕你不成？”这仆役心中本就有气，现在无端受到挑衅，一口恶气哪里咽得下去。他自幼在庄中习了一些拳脚功夫，便是有恃无恐，把袖子一甩就要开架。那少年却也不怵，抡着拳头凑上来，不想还没碰到仆役的衣裳，不知怎的竟倒在了地上，一连滚了好几圈——竟是被他母亲冷不丁踹了一脚。
还未起身，已听妇人厉声骂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闹的？老老实实上一边儿去，再胡闹，看我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少年方才还神气得很，此时却一句也不敢顶撞，爬起来掸了掸灰尘，吹着口哨仍到一边混吃茶水点心。
妇人好一番赔礼道歉，才说得那仆役脸色和缓下来，带了她往账房去。妇人路上便问他：“这位小哥，我瞧着今日到庄上来的人不是拿刀的就是拿剑的，都是混江湖的好汉，想来，咱们这庄上的老爷，也必是位英雄吧！”
那仆役上下扫了妇人一眼，微微笑道：“我看你一个寻常妇人，倒也有些见识！不怕说给你听，我家在老帮主那一代，就已经是行侠仗义，天下扬名，论武功论声势，不说是天下第一，也得是天下第二了。到了我们帮主这一辈，更了不得，长江以南，要有谁说一声不知道铁虎帮的名声的，往小了说是没见识，往大了说，嘿嘿，便也算不得是一位好汉。你瞧今日来凭吊的，哪一位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我家帮主的能耐，还用多说么？”
妇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的赞叹惊奇，复而又道：“这样一位英雄就这么去了，也实在可惜！”
仆役道：“可不是！依我说，我家帮主如今死于非命，没有别的，准是平日里行侠仗义太过，得罪了人，如今人来寻仇，这才给暗害了。”
妇人害怕道：“还有这样的人？当真是丧心病狂。可得抓住了，为庄主和两位公子报仇不可！”
仆役叫道：“那是自然。没瞧见今日武林中有名有姓的都来了么，你当为的什么？正是要商量怎么擒拿凶手，为帮主报仇呢！”
妇人笑道：“这便是了，若不然叫这样一位英雄枉死了，可是万万不行！”转而又问：“难不成，现在已经查到凶手是谁了吗？”
这句话却将仆役问倒了。他本是庄中一个粗使的小子，哪能知道这些机密要事，此刻却不肯在妇人面前跌了面子，便强撑道：“自然是查明了！”
妇人倒也是深信不疑，叹道：“这便再好不过了。”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账房。仆役一人进去了，叫妇人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仆役出来，将一两碎银子交与她手中。妇人感恩戴德，道了好几声谢，仍然跟着仆役回到厅上，也不多作停留，领着那少年经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出来是一条逼仄的暗巷，光线昏暗，少有人影。妇人领着少年一言不发地走着，心中盘算得厉害：“冯铁虎不过是个武林二流之辈，江湖上一年之中不知道要死多少，今日铁虎帮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连武当、华山这样的大派也是掌门亲自前来，想来事情必不简单。”
妇人盘算许久，到底决定要去探听一番，便将方才得的一两银子交给少年，嘱咐他去米庄买米。那少年十分欢喜，也不问妇人去处便往巷子口走，满心盘算着要如何剩下一二钱，正好去戏院里听一出《薛丁山征西》，好不痛快！心中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就快了起来，一时出了巷子口也并未着意。不想巷子口连着城中大路，一匹青骢马得得踏来，就要从少年头上踩过去。
一声嘶鸣，吓得少年惊慌一叫：“妈呀！”赶紧抱头蹲下，等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马蹄下来。
少年慢慢抬起头，只见烈马已经极驯服地站在跟前，马上是位浑身白衣、长发披肩的秀气公子，头上束着一顶青冠。这公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却生得极是俊俏，双目如水、双眉似剑，竟叫少年有些看痴了。反倒是马上那公子神情有些慌乱，已是关切施问：“这位小哥，你没事吧？”
少年这才想起方才险些惨死在马蹄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此人本就是个地痞惯犯，如何肯善罢甘休，才要发作，却见眼前此人性情温顺，不似一般武夫，便又计上心来。
原来这少年姓叶，名叫小春。因他父亲早丧，母亲常年思谋生计，无力照看他许多，便自小在市井中厮混长大，学得一手偷奸耍滑、浑水摸鱼的好本事。如今长到十七岁，更是个十足的小混混，好的坏的都拿他没辙，竟有几个地痞恶霸也在他手上栽过跟头。一众小跟班便给他封了个“嘉兴小霸王”的诨名，他觉得十分威武霸气，得意得不得了。
小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却向来有仇必报，当下往地上一倒，龇牙咧嘴喊叫开来：“妈呀，妈呀，我的腿断啦……”一句话把鼻涕眼泪全挣了出来，若说他是假装，只怕没人肯信。
那年轻公子忙下得马来，蹲下关切道：“小哥可是伤到哪里啦？”
小春直嚷：“腿断了，腿断了！”
那公子一脸愧色：“果真吗？怪我怪我，我急着去与父亲会和，马骑得快了些，不想没看见你，这才误伤了。小哥放心，我这便送你去医馆，若不能把你治好，你要怎么讨回公道，我都依你！”
小春只道是遇上个傻子，连伤也不验就要赔钱，便道：“公子莫要自责，小人烂命一条，且由着我自生自灭吧！”
那公子急道：“小哥怎么这样说。撞了你是我的不是，自然是要……”
小春打断道：“公子不知道，我命苦，三岁死了爹，六岁死了娘，从小跟着哥哥嫂嫂生活。嫂嫂恨我是个拖油瓶，成天使唤我干活，干不好就打我骂我，也不给我饱饭吃。我十岁的时候放牛，跑丢了一只小牛仔，嫂嫂就把我一条腿打断了……”
话未说完，那公子已是惊骇异常，道：“竟有这样的人，真是闻所未闻！”
小春继续哭道：“公子你也不必自责，今日你这大马踩中的，就是被我嫂嫂打断的那条腿。这腿本来就不中用了，被你这大马再踩上一脚，也不过更没用罢了。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便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这如何使得，我将你伤成了这样，需得将你治好才行！”
“公子莫要费心了，我本是这世上多余的人，治伤也是平白浪费银两，就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自行了断，也省得活在世上碍眼。”
那公子登时急得手足无措，忙道：“不行不行，小哥万万不能有此轻生的念头。此事因我而起，不论花多少银子，我定将你治好。”说着想了又想，好半天才道：“这样，我与父亲来嘉兴办事，至多两日便回。到时候我求父亲把你带回家去，叫人好生照料，直到你康复起来。怎样？”
小春料不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心道：“把我带走了，我娘给谁养去！”便哭道：“怎敢麻烦公子！”
公子道：“哪儿来的麻烦！我瞧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本该相互扶持。今日我又伤了你，照顾你痊愈也是分内的事。”
这年轻公子态度坚决，出乎小春意料之外。小春着实为难，忽的灵光一闪，忙道：“既然公子如此大义，我要再推辞，那真是不识好歹了。只是公子方才说要去寻你父亲，我腿又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公子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前头便是客栈，我且安顿你住下，待我与爹爹办完事，再回来接你，如何？”
“若是这样，岂不是要公子破费。”
“应该的，应该的！”那公子浑然不以为意，便从腰间翻出荷包来。
小春一双贼眼早溜了过去，瞧那荷包的针线样式，已猜出此人必定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当下心想：“要真跟他去蹭半个月的闲饭，倒也不错。可凭他怎么傻，我这点伎俩早晚要被他家人识破，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了。算了算了，还是眼下骗几个银子开溜要紧。”
此时公子已把荷包里的银子全掏了出来，足足有七八两，小春溜溜的眼冒金光，却看到荷包里另有一物藏在里头，包得严严实实。小春心头一震，当即断定即便不是金子，也必是珠宝玉佩之类，当下贪心一起，又计上心来。
那公子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我先扶你到客栈里住下，你要吃什么，要买什么，只管吩咐伙计去便是了，不用在乎银两。”
“公子真是大好人，好人有好报啊！”小春大喊着便往那公子身上一扑。公子只当勾起了少年的伤心事，还不住地安慰他，却不知身上荷包已被他不声不响地揣进了自己怀里。
当下，那公子把小春扶进客栈，叫来小二，好一番嘱咐才肯离开。
写到主角也是够费劲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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