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上
作为战场上下来的封号斗罗，古榕当然知道这样浓重的血腥味意味着什么。
月关…
进去就会看到月关了。
古榕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在门口停了脚步。
从心底蔓延的惶恐和害怕，让这位叱咤风云的封号斗罗，几十年来第一次生出了恐慌的情绪。
他忽然想退缩了…他觉得自己不太敢见到月关现在的样子。
深呼吸了几次，古榕稳了稳心神复踏出一步，继续向前。
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退缩这种事，对于他们只能想想，是不能也不可能做的。
这条路并不长，古榕却走得心惊肉跳。昏暗的灯光并不能影响他的视力，而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他在门口靠着血腥味判断出来的情况残酷的多。不知看过了多少带血的刑具，古榕隐约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早就挥退了同行的侍卫的古榕自己动手点了灯，然后在看清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见了月关，老鬼此番不顾一切要带回去的人。
看见了…印象里张扬骄傲的…菊斗罗。
古榕唇瓣颤抖着，捶在身侧的手忽得握紧，满眼的不可置信。疾步到月关面前打量着他，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会相信…相信这是堂堂封号斗罗。
这不过短短两三月时间，这……
眼前骨瘦如柴的人低垂着头满身血迹，被锁链禁锢悬空，双脚仅能刚刚碰到地面根本无法借力。古榕的眼神顺着锁链来到月关身上，猛然发现这锁链竟是从他后背横穿而过的。
那个位置……琵琶骨？！
古榕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月关他，他这三个月，这三个月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无视地上汇聚的血迹，古榕废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在了月关身前。
月关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好的地方，锁链洞穿琵琶骨后缠绕在手腕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这四处。
靠着琵琶骨和手腕的力量支撑全身的重量，这是哪个混蛋干的事？！
怒火从内心深处燃起，古榕觉得自己大约是想去探一下月关的鼻息的，可伸出的手却僵在了月关面前。他确信月关还活着，但，但是…
第一次，古榕第一次感觉到了词穷。他嘴上功夫一向厉害，不然也不能气得那老剑人每次都要跟他动手。可如今，古榕只觉得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
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昧着良心说这不是天斗皇室不是雪崩做的？古榕自认还没有不要脸到这程度。七宝琉璃宗支持天斗皇室多年，原以为他们是有仁心的，不想竟然能做出此等罄竹难书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杀人也不过点头地，这样的做法，是想让人生生疼死吗？
古榕这么多年风里雨里手里的人命不在少数，但杀人之时都是一刀解决，从来不曾以折磨人为乐，从没想到还会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更没想到竟然还是在天斗帝国，还是这位看上去英明神武宽厚仁义的天斗新帝亲手弄出来的“杰作”。
封号斗罗没有傻子，看着眼前的情况，古榕沉默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雪崩用这种方法折辱月关，无非是想打碎他的骄傲泄愤罢了。可月关哪里是会低头的人？同为封号斗罗，古榕最知道封号斗罗的骄傲，他们这种人除非是心底最柔软之处被抓住，否则断然不会损了尊严。
看来这雪崩说的是装作纨绔，可这些年的行事到底是有几分彻底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这事要跟风致说一下，看看应该怎么处理。古榕的心思百转千回，却在想起来一点之后，瞳孔骤缩。
雪崩除了是天斗新帝之外，还是唐三的弟子。那么这件事，一向被雪崩倚重的唐三是否知晓？
脑中忽然闪过方才的被忽略的细节，老鬼每一句问的都是唐三，还有老毒物的疑问和唐三避开的目光……
这一切连起来，古榕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唐三竟然会默认甚至支持雪崩的这种做法！
这，唐三就这么任由雪崩这么做？是觉得这件事不重要，还是，唐三自己也想这么做？
古榕忽然觉得遍体生寒。今日被囚的是月关，来日或许就会轮到他和尘心。唐三今日可以放任雪崩囚禁折辱月关，来日对他们想必也不会手下留情。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史莱克的其他人知不知道，荣荣知不知道。
往日里一同笑闹的人落入这般境地，古榕眼底有些酸涩，脊背发凉，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没有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差，平日里互相之间言语玩闹也是常有，甚至有时候说急了还会动手过两招，然后打完继续一道喝酒吃肉。鬼魅和尘心都是相对寡言的性子，独孤博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与古榕斗嘴最多的就是月关了……
看着眼前的人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古榕惨笑一声。如果有一天立场分歧，但愿唐三能念得七宝琉璃宗的好，能看在他们帮过他多次的份上给他们一个痛快。
古榕伫立良久，是被耳边响起的锁链碰撞的声音唤回的思绪。眼前的人似乎是醒来了，微微动了动，留下轻喘的声音。
月关感觉到又有人来，微微动了动却不曾看古榕一眼：“今日换人了？”淡淡一句笑的轻蔑，声音里虽然还带着惯有的阴柔，却是更多嘶哑。他声音极轻，说话半点中气也无，若非古榕耳力极好且离他很近，恐怕都听不清他说的什么。见古榕半天没有反应，月关费力地抬眼瞟了他一眼，也不管看不看得清人，只是继续激他：“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了。”
声音虽轻，却如重锤砸在古榕心里。记忆力那个骄傲任性的封号斗罗，终是与眼前这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的人重合了。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古榕自觉无颜面对月关，偏过头不忍再看，语气带了愧疚轻声解释。
“出去？”这个声音有点熟悉，语气也很奇怪，不过月关并没在意。或者说他不想，也没有精力在意。“怎么，你们是给我找到下家了？”很明显的讥讽，古榕听着只觉心酸。堂堂封号斗罗、一代强者，竟是被一个小小的魂宗折磨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是古榕。月关，我是来接你出去的。”
古…榕？月关想了半晌，回忆起了这个人。缓缓抬头，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听见了他接下来的话：“老鬼抓了唐昊和小舞，拿他们来换你。”思考一瞬古榕还是决定说出来鬼魅。现在这种时候，大约只有鬼魅才能让月关相信他的话吧。
“老鬼？老鬼死了这么久，古榕，你骗我也该有个…咳！”听见老鬼二字，月关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声音难以发觉地拔高了些许，却沙哑的更厉害。话没有说完先咳出一口血来，落在了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
“我没有骗你，月关。老鬼还活着，就在天斗皇城外。”月关的状况实在让人担忧，古榕本来想给他输些魂力却想起月关被废了修为，若是直接给他输魂力只会雪上加霜，无奈只得作罢出言相劝。
“你没骗我？”
“没，我要是骗你，我自戕当场谢罪。”古榕一边稳定着月关的情绪，一边斩断了铁链放下月关，小心翼翼的抽出贯穿他琵琶骨的铁链之后，古榕想去扶他却被躲开了。
躲开古榕的手用尽了月关的力气，之后再无力稳住身子，撞在了一旁的墙上喘息。不知道崩裂了几道伤口，血迹沿着他的身子顺着墙面滑落。古榕本来还想再斩断他的脚镣的，却被月关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们做都做了，还怕人知道？”“月关，你的身子撑不住。”古榕皱眉。“呵，你怎知本座撑不住？”嗤笑一声，月关强撑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古榕抿了抿唇长叹一声跟了上去，到底是一身骄傲的菊花关啊。
月关走在前面，古榕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他倒是想去搭把手怎奈月关实在抗拒，只得慢慢跟着，精神高度集中以防月关摔倒。
才不要他扶我。月关拖着铁链一步一步挨着，边走边在心底暗想。
老鬼，你看，我也是很厉害的。
想起鬼魅，月关嘴角轻轻一扯，眼底盛满了温柔。
老鬼，我要见到你了，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你了……
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月关拖着残破的身子，离开了这个囚禁了他三个月的地方，向着那个等着他的人而去。
在出了地牢的一瞬间，月关被阳光晃了眼。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的他有些瞬时的失明看不清东西，努力适应着光线，心里却想着这么大的太阳，那死鬼一定不喜欢。
许久，月关勉强睁开眼，扫了一眼周围环境。
树叶染黄随风飘落，竟已是金秋了吗？
记忆中和鬼魅经历的点点滴滴清晰浮现，老鬼走的时候还是草长莺飞的日子，如今树叶都落了。
我如今这般模样，也不知他能不能认得出我…
思及此月关有些愁绪，不过脚步未停，在不知方向的情况下，硬是凭着心中的感觉走到了三军对垒之处。
城门近在眼前，空气中仿佛都出现了鬼魅的气息。月关停下脚步喘息着，努力调整自己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状态，汇聚着所剩无力的力量。
他想用他最好的状态，去见朝思暮想的人。
身上疼的近乎麻木，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让月关越发想要放弃，可周围的环境里自己熟悉的魂力波动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坚持住…月关，坚持住，快到了…
老鬼…
老鬼，我来了，等我…
这一次，可不会让你再留下我一个…
城门开启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而来。
“当啷…当啷…”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来人在众人或期盼或愕然的目光之中，月关一步步走向鬼魅的方向，身后留下一路血痕。微风吹过，血腥味从他周身飘散于空中，阳光之下，月关赤足而来，身形嶙峋，衣衫破损，发丝凌乱，满身血污。
走出城门，月关站定环顾四周，看见了前方那个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身影，看见了他眼中深切的思念和瞬间染上的心疼与怒意。月关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血染脸庞，却依旧能与日月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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