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命陷旧魔中(三)
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在黄泉耳边响起。这声音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微严厉，只是语调凄楚，令人听之心酸。
这声音明明不大，在黄泉耳中却如惊雷行空，顿时心神激荡，真气稍稍走错一步，淤在心脉，震得他不禁吐出一口鲜血。
黄泉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可他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心中便自然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容貌。
“大……大娘？”他在心底呼唤道。
“是我。”黄泉明明不会瞒天传音的法术，但讲话那人似乎能听见他的心声，在他刚有了一个念头的时候，便予以答复。
“大娘，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黄泉心神颤抖，呼吸紊乱，真气在体内乱窜，入体灵气一度又嚣张起来。
“老五，这么些年，你做了些什么，受了什么苦，我都知道。大娘都在，一直在看着你。”那女子答非所问。
“……”
“老五，别怕，大娘从来没有怨过你。你父亲将家中精锐的好手调派去护送你，并非因为他最爱你娘，而是他心里清楚，对头万万不会放过我黄家嫡系，反而你为庶出还能有一线生机，以延续我黄家香火。”
“……”
“大娘心中自觉对你不起。你是家中老幺，却要一肩承担这血海深仇。这些年来，看着你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大娘心里也疼得狠。”
“……”
“老五，你太累了。放下仇恨，别想着报仇了，好么？二十三年了，活着的人得向前看。跟大娘走吧，好么？”
“呵呵……大娘永远只会说，‘做得不错’、‘做得不好’，永远都不会说‘辛苦你了’。”黄泉心底冷笑着。
“……”
“大娘说，‘行善有果，行恶有报，天若不奖善者，便要得人来代天行赏，天若不罚恶徒，便要得人来替天行道！’大娘永远不会让我放下仇恨！”黄泉心里呐喊着。
黄泉清楚此乃心魔来袭，幻化成他心底最放不下的事物，以幻境颠倒其梦想，使其行功有差。
心魔存于人心，因过往而生，因执念而强。修道之人平日里静心沉思，可使心魔不侵。然渡劫破关之时，身体虚弱，心志疏忽，最易为外魔所扰，有人甚至需请旁人护法方能安然度过劫难。修道之人的心魔可说是自己内心深处演化出的惩罚与囚笼。
譬如说黄泉现在已然清楚这声音是心魔作祟，但这心魔幻化成他心里最深刻的眷恋，竟使其不愿令这心魔离去。
“老五，跟我走吧。你在这世上孑然一人，大娘放心不下。你受人背叛、被人构陷、遭人白眼……你在石下躲雨、在树洞里睡觉、与野狗夺食……你是我黄家少爷！你生来尊贵，岂能落魄至此！”
那个声音陡然尖锐，震得黄泉心子狂跳。没由得，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画面。
那个青衫飘荡的女子，在云下的罡风之中恰如乘风而去的仙子。她看着自己，那双明亮干净的丹凤眼里满是坚决：
“老五！活着！为你爹娘报仇！为我黄家报仇！”
而后，她纵身而回，投入了那幽谷中的刀光剑影与火海炎山！
那个背影，黄泉一生不忘。
两行热泪从黄泉紧闭的双眼中流淌出来，混合着他脸上的汗水滴落，瞬间被狂躁四溢的灵气吹散。
“因为我要为你报仇啊……”
“大娘……对不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玄妙拗口的经文在黄泉心底反复回荡。这经文本在心中默念，不知为何，由心至外，庄严肃穆的咏叹之声在大阵内轻轻回荡起来。
随着念诵经文，黄泉神色不复痛苦，眉眼矜持，宝相庄严，面上似乎发出淡淡金光。
这经文好似有着莫大的威能，心魔竟已消失。
黄泉习练体术之时，但凭胸中一股子戾气而勇猛精进。有次他往金钟山探查虚实，于山下一小县城中遇见一位异人。那异人言其因恨练武，恶性纠缠，渐入魔障，长此以往必有大患，故传他经文一篇，嘱他时时念诵，消磨戾气。黄泉见他长眉无发，模样虽怪但仙风道骨，先信了他三分，试着诵经，果然有效。往后日子里，只要他心烦意乱、六神不宁，便会念此经文以镇定心志。今日心魔来犯，他无法可想，寄希望于此经文，未成想这经文果然神奇，竟能击退心魔。
“阿泉，对不起！阿星他病得太重了！我需要钱！我不想报官的啊！”
“你这狗一般的东西，赶紧滚！没得脏了老子的店！”
“就凭你也敢来此逞凶！再回去练几十年功吧！”
“公子，您的词作杨姑娘看了，确实喜欢得紧。只是……实不相瞒，能与杨姑娘见上一面的，至少也得是炼气士……”
一桩桩往事走马灯般地在黄泉脑中闪过，有好、有坏、有乐、有苦，有的回忆为黄泉珍惜，间或拿出品味；有的回忆令黄泉厌恶甚至害怕，一直都被深深埋藏在脑海深处。然而此刻，它们纷纷喷薄而出，欲将黄泉撕碎。
心魔即为实化之杂念，世人只知恶念可化作心魔，却不知善念亦可煽动人心。修道之人讲究清静无为，要把心境修作无波古井，将七情六欲尽数斩断。只是众生多苦，幸福之事或是不多，或是容易被淡忘，是以能化作心魔吞噬人心的，往往都是痛苦的回忆。黄泉出身不凡，本应按部就班地走上修行之路，有体面尊贵的人生，却在垂髫之年家破人亡，自此饱尝人世冷暖，这大起大落的个中酸楚着实难以为外人道。那心魔所说的受人背叛、遭人构陷、石头遮雨、与狗争食不过是黄泉所经历的冰山一角，是以他虽然修为不深，心魔却实在强大。然而他所念诵的经文竟然神秘莫测，护住了他仅有的一丝理智，使其仍能够调息吐纳。
不知过了多久，黄泉忽然感觉到入体灵气不复狂暴，而这种变化与之前不同，并非是心魔作祟带来的幻觉，是那灵气实实在在变得顺帖。至于那心魔演化的诸多幻象与井喷而出的过往回忆也在逐渐消失。黄泉隐隐感觉心魔并未退却，但如今他压力骤减，无须同时调和诸天神力与抵御心魔，可说已经度过了生死劫难，心中只觉万幸，如何会考虑其他？
心魔既退，默念的经文便慢慢停止。黄泉生出余力，存神内照，只见诸天神力充盈着四肢百骸、周身经脉，而一朵如真似幻的精气之花在气海之中缓缓旋转，带动了一身法力吐纳奔腾。那法力也与真气不同。这并非是形态上的不同，而是本质上的变化，虽说仍是轻清无质之气，可其中蕴含的威能与意味却与凡人的真气大相径庭。个中滋味，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黄泉感觉到自己终于能够如常地控制身体，于是习惯性地将双手提起又压下，似要将一身浊气吐出。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阵中顿时响起了虎啸龙吟之声，似有龙虎从天而降，为黄泉护法一般。
经历了这一番变故，黄泉不仅没有丝毫疲倦，反而精力充沛。他知道此乃法力护体之故，心中喜悦，一纵身，穿过阵法生成的气墙，跃到外界。
(本章完)
https://www.biqugebar.net/43_43004/1430000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