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亲
二十三
那天，老黄的一个远房侄女田姐，手里提着两条鲜活的大鲤鱼，笑声朗朗地走进吴老太的家。她说刚从密云垂钓回来，送两条鱼孝敬姑妈姑爹。
田姐早年跟老公来北京发展，是黄家北京不多的几门亲戚之一。论辈分是老黄的侄女，孩子们都叫她田姐，老黄夫妇有时候叫她小田，有时候就随了孩子，叫她田姐了。
田姐虽年过半百，却相貌俊秀，身材风流，只是头两年单位体检查出了鼻咽癌，早早就病退了。养了两年，癌症控制住了。如今在家也闲不住，做了家务也剩余不少精力。
小田，你看着气色挺好，真不像个病人。吴老太端祥着田姐。
不把自己当病人，就是个好人儿！田姐说，姑妈，凡得了癌症早死的，一是吓死的，二是治死的。我不化疗不手术，就靠着中药，肿瘤才没有发展。
老黄看见鱼，笑着说，正好我这两天有点儿想吃西湖醋鱼呢。
你就知道个吃！吴老太瞪老伴一眼，给田姐端上水果，对侄女说，小田，你手里有没有像样的小伙子，配得我家小东的？
田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小东这姑娘是个人尖子，可惜再好的姑娘一过了三十，价儿就噌噌往下掉。从前18岁的姑娘，一朵花就嫁了人，过了20岁就老了。现在上山下乡回来大姑娘满街都是，成了爹妈的灾。30岁的女人，从前当奶奶的都有，现在还得硬撑着当小姑娘，世道变化太大了！依我说，咱们也别提什么花前月下、两情相悦了，就赶紧给小东找个归宿，不结婚，姑娘永远长不大。
是呵，如今这成我的一块心病。吴老太说，可偏就是碰不着合适的。
田姐说，合适的有，只是小东心太高，小东要是现实点儿，也早就嫁了。要是我说，找个在国企上班，健健康康，模样周正，家道殷实，会过日子的小伙子，就得了。小东结了婚生个一男半女的，也就踏实下来了。
吴老太说，就是这话。我想，要是你手中有人，最好把小西也一并赶紧打发了。
对老伴的话，老黄赞同地点头。
可田姐又叹了口气，姑妈，您就像是把我表妹们当处理品打发呢，她们也真是可怜。在我们那个年代，谁没有谈过恋爱，就说我吧，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化验员，也就是长得稍比别人稍好一点儿，整天都有小伙子围着我转。一封封的情书，看得我脸红心跳。我家老头子，当年是全厂女工心中的白马王子，可偏偏喜欢上了我。我们宿舍的女工，哪个不是约会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回来？没见哪个女人嫁不出去的！可是现在，满大街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男欢女爱倒成了奢侈。好好的两个表妹，竟然没有好小伙子来追。
吴老太说，谁说不是？我也纳闷，好小伙子都跑哪儿去啦？
田姐凝神深思了一会，才说，我手里倒是有两个现成的小伙子，都是我家远房亲戚的孩子。年纪大点儿的小伙子今年33岁了，年龄和相貌都还配得上小东。小伙子在国企大厂上班，收入稳定，美中不足的，他只是个机修工。年纪小几岁的小伙子，虽然模样中等，可人家是个工程师，我看年龄相貌配小西可以。姑妈您惦量一下，要是愿意，我就带来给您瞧瞧！
他们出身什么？吴老太下意识地问
姑妈，放心，俩人都出身普通人家。年纪大的那个，母亲早去世，父亲当过中学老师，算是知识份子出身。年轻点的，是胡同里长大，剩下个老太太。
都还好。说给老大的那家，在西城有个私家院子，是祖上留下来的，虽然不算大，可这院子要是卖了，一辈子吃喝不愁。小东手大，富裕点儿总是好事，说给小西的那个，家里也有私房，只是不大的两间，可那小伙子年轻轻的，已经是工程师了，自己赚得不少，单位还能分房。
田姐关于院子的那几句话，不知怎么的就打动了吴老太。她想，小东是个爱花钱的，还真得找一个家庭条件稍好的，一般人家，经不住她折腾。
母亲告诉小东田姐要给她介绍对象，小东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工人，能有什么好?
工人有什么不好，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再说，你也是个小职员，又那么大岁数了，见见吧，成不成还不是你一句话？母亲说。
二十四
当田姐把周强带进吴老太家时，小东的眼睛一亮。她想，好漂亮的小伙子！
一身整洁的劳动布工装，衬出周强均称健美的身材，有棱有角的四方脸上，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抿着的嘴角，显出强烈的个性。虽然是工人，却是体体面面，还透出一股书卷气。
不知怎么，小东的脸就红了。她想起从前见的几个，不是太胖就是太矮，不是神情萎琐，就是表情呆滞，两个稍微有点儿模样、家境又好的，都是见了她一面儿就没了下文。
吴老太客气地招呼两人坐了，赶紧去倒茶，心中对小伙子非常满意。毕竟一表人才的男士是并不多见的。她问跟进厨房拿杯子的小东说，小伙子，还行吧？
小东不置可否，只说，走着瞧吧。端了茶盘，她就去了客厅。
周强默默坐着，一声不吭。他是田姐硬给拉来的。
田姐笑容满面地说，我这个表弟虽然嘴笨点，心眼实诚，是个人尖子。全厂技术比赛年年拿第一。现如今一个好工人，比知识份子还吃香，不是有句话吗，学会车钳铣刨磨，走遍天下都不怕！
小东笑了起来，田姐，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田姐说，都中听！反正哪个时代有哪个时代的口号，会数理化也好，车钳铣也好，只要有心钻研，都是为社会做贡献，都是有用之才！我这表弟也肯定上了大学，他从前是男六中高三的尖子生呢，是不是，表弟？
表姐，你别净扯没用的，学习好不好，最后还不都一样当工人？周强说。
一进这个朴素的家，周强的心就轻松下来。清秀美貌又气质不俗的小东，让他有点儿出乎意外，可他觉得，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看上自己一个工人呢？
吴老太给各位倒了茶，坐在沙发上，问周强，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还好。周强说。
田姐扭头对吴老太说，小周的妈去世得早，他爸把他们哥俩带大，没少受罪，幸亏小周早早上班，还早早学会干家务，照顾老人，这可是个孝顺孩子。
吴老太心中又添了几分满意，现在孝顺的孩子多么难找呵，自己两个女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孝顺为何物呢？
小东听周强是有名的男六中的，心里就高看了他几分，她大大方方问周强，上学的时候，你最喜欢哪门课？数学，还是语文呢？
周强挠挠头，好像都说不上喜欢。
你这孩子，好好说话。田姐拍拍周强的肩膀，扭过脸对小东说，我这表弟，就是嘴笨，从来不爱夸自己，他那时候当过数学课代表，还参加过市级数学比赛，都得过奖呢！
那可真是好学生！一边旁听的老黄不禁说。这场相亲，他本不报太多希望的，现在却涌起了希望。
小东说，从小学到中学，我最喜欢的都是语文，可惜我只上到高三，没有赶上考大学。又问周强，小周，你也没有赶上考大学，是不是也很遗憾？
周强说，不遗憾，留城当工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运气不错，小东只好说，比我放了八年牛强多了。
她又问周强，你就愿意当一辈子工人？
那又有什么不好？
恢复高考了，你没想试试？小东说。
我不考，当工人要学的东西也不少。
你每天看什么书呢？小东问，她自己不太看书，也没有工夫看，可她认为，男人不看书，就是混。
我只在晚上看看技术书。
再有工夫呢？
周强想说，喝酒呗，又咽了回去，他说，再有时间，就看杂志，杂七杂八，什么都看，再说家务事也不少。
坐在一边的老黄又开了口，360行，行行都有出状元，工人中能人多啦，瞧那倪志孚，不还当上总工会主席了吗？要不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呢！
小东说，那是口号，爸你真左。真正的工人，也没有领导一切的志向，
田姐说，咱小周就是个热爱本职的工人，这样的工人，在单位比干部都有地位，技术就是立身的法宝，让他当官他都不当呢，是不是小周？
没人请我当官。小周笑了一下。这一笑，更显出他的英俊，男人的英俊，如女人的美貌一样，让再朴素的居室，都蓬荜生辉。
吴老太执意想留田姐和小周吃饭，小周坚决不吃，田姐只好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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