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漩涡
沈盈月在司籍司整理书籍的时候，被天轩帝身旁的福公公叫出去了。
“请吧，沈女史。”福公公趾气高扬地开口，转身先离开了。
沈盈月微微颔首，然后放下了手中的书简。她看了眼桌子上的东西，便转身提着裙摆下楼，跟在了福公公身后。
宫道上婢女太监来来往往，不是夜里的皇宫，还算是热闹。
“奴才参见萧妃娘娘。”福公公跪在地上，朝着载人的轿子。
轿子上坐着的正是萧妃，衣裳雍容华贵，脸上的妆容精致，她坐在轿子上居高临下。而跪在自己面前的福公公，她一眼没看，只是眼睛浅浅地看着沈盈月。
沈盈月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仍然是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
“奴婢参见萧妃娘娘。”
声音不急不缓，而且她并没有行与福公公一样的礼。
放在面上，沈盈月的身份多说两句，也算是一个官。她不需要与一个奴才行同一个礼对于宫里的人，面对萧妃尚且如此。
平时以奴婢两字自称，也只是因为女史是底层女官，但那可不代表她沈盈月真的是个婢女。
况且……这人一看就眼熟，该说不说的，齐暄烨和她确实像。
反正惹了儿子已经不好活了，沈盈月也不介意再惹了娘。所以背挺得倍直，就差抬起头和萧妃对视了。
萧妃看着她，挑了挑眉，傲慢地开口：“沈家小娘子？”
“正是。”
“倒是……有趣。”萧妃妩媚地笑了一声。
四十岁的女人保养的如此好，对比一下，还是淡雅的皇后娘娘更讨喜。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但是沈盈月依旧低着头，不曾开口说过其他话。
“走吧。”她端详着自己长长的指甲，上面是刚染的蔻丹，鲜艳亮丽。红唇轻启，轿子便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福公公被身旁的太监扶起来，看了一眼低垂着眉眼的沈盈月，轻哼一声走了。
沈盈月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跟在了福公公身后走着。
又是这个熟悉的养心殿，沈盈月踏步上了台阶，六扇宫殿门都开着，所以里面的人一眼就可以看清楚。
沈盈月提着裙摆的手顿了顿。
是沈韦。
“月儿，在那里站着作甚，快些进来！”天轩帝浑厚的嗓音响起，朝着门口呆愣着的沈盈月挥了挥手，“可是看到沈尚书呆住了？”
沈盈月回过神来，又保持住了自己温婉的微笑，她端着胳膊走进养心殿，先给天轩帝行了个礼。
“快些起来吧，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礼仪。”
沈韦看到她也有些愣住了，但是看到沈盈月的身姿不卑不亢，行礼端庄的，和记忆中发妻的样子合在了一块。他知这人不是他真正的女儿，可心里又莫名觉得这好像就是沈盈月。
好像，从来没有人死去，也没有人来过。
“陛下万不可如此说，规矩还是要有的。”沈韦咳了一声，把忠臣的形象做到了极致。
沈盈月又微笑地转向了沈韦，对着他微微颔首，“女儿参见父亲。”
沈韦点点头，又看向天轩帝。
“嗯，朕今日叫你过来，是因为尚书来了宫里，便留下想你父女二人说说话，免得阿娇怪朕不疼你。”天轩帝打趣，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似乎也没有太高兴。只是听赵娇和他说过，沈盈月自己说家里人对她很好，所以天轩帝在和沈韦议事时，才会和福公公传话让沈盈月过来。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沈盈月保持笑容开口：“确实，许久不见父亲了，月儿有些思念。”
“你身为女官，为宫里服务是沈家荣幸。”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听得天轩帝一头雾水。
其实只是两个人根本没有感情可言，沈韦担心被戳穿，现在看来居然还混得挺好。沈盈月，沈盈月没有什么担心的，就是单纯的不熟。
与沈韦的事情早就议完了，天轩帝就让他走了，留下沈盈月一人在宫殿里。
他居高临下看着沈盈月，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过了许久，年迈的陛下开口：“你可知，你姐姐与阳宁王的事？”
沈盈月听到这句话，脑子空白。她摇摇头，“不知。”
且不说她并没有在尚书府生活过，而且这阳宁王又是谁，她更不知晓了。
“沈韦今日来，便是求那二人的婚约来了。”天轩帝的语气中似乎有了点疲惫，他不堪重负，双手支撑着头。
沈盈月虽然不知道阳宁王是谁，但既然是个王，且是两字的，那应该就是位皇子了。她记得这王的称号，差几个字就有天壤之别。
那，沈韦是要参加太子之争么？
沈盈月心跳加速，抬眼看向天轩帝。
天轩帝看到她的表情就知晓她猜出来了，笑了两声，没成想却被呛住了，端着茶杯一直咳嗽。
沈盈月看到了连忙上前，走了几步却发现有人从一旁窜了出来，到了天轩帝身边帮他拍背顺气。
晏行低头耐心地拿掉了天轩帝手中的茶杯，一手不停地拍着背。
半天过去，天轩帝才缓过来，涨红了脸靠在龙椅背，叹了口气，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朕，真的是老了啊。”
沈盈月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天轩帝身旁的晏行。
平日里嘴不闲吵闹的他，此时也是低眉顺眼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给天轩帝顺气，像一只关心主人的温顺大猫。
“你且能看清的事，沈韦却大胆来求朕。”天轩帝的手指重复敲着书桌，后半句却迟迟不说。
沈盈月额角出了汗，慢慢流在了发间消失。她不卑不亢地抬着头，即使面对天轩帝这种上位者的眼神，也丝毫不胆怯。
“罢了，老大的婚事朕懒得管，爱谁谁。”天轩帝突然出声，“两个小东西也有多年的感情了，朕且暂信他们一次。”
沈盈月暗里松了口气，手心已经被掐出了印子，泛着红。
又是齐暄烨，这人是真的晦气。还有沈韦怎么回事，沈韶荷怎么说也算是美人一枚，就算齐暄烨长得还行，也看不出来他的猥琐气息么？
把一个良家少女生生推进了火坑。还差点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把沈家推上了风口浪尖，影响到自己。
天轩帝把两人都放出去了，晏行背手走在沈盈月前面，而沈盈月此时的脚步还有这虚浮，看来是心理上的创伤留下了。
“沈女史可真是不卑不亢啊。”
此时听到他打趣的话语，沈盈月也没了心思反驳了。她真的相信了，这人不简单，她不会和身份复杂的人来往。
“世子过奖了，奴婢先回司籍司了。”沈盈月行了个礼，转身就想离开，但是肩膀却又被人重重按住。
从来没有受过这个力气，沈盈月肩膀吃痛，没忍住叫出了声。
晏行挑挑眉，立马又松开了手。
“本世子让你走了么？”
疯子。
沈盈月暗骂了一声，又不甘心地转过来，“世子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她咬着牙，此时若不是打不过且身份没人家牛，沈盈月早就溜了。
“没什么吩咐，就是问问你……沈韦打什么算盘呢？”晏行弯着腰，脸庞凑到了沈盈月的面前，平日里含笑的双眼消失了，虽然平时也没多少笑意，但总是比过此时冷酷的眼神。
沈盈月冷眼看着他，缓缓开口：“你若是想知道问他去，我在宫里多久没出去过，怎么可能会知道。”
两个人挨着极近，晏行只要一偏头，就可以擦过沈盈月白嫩光滑的侧脸。而沈盈月眼光瞥向别处，心里多有不耐烦。
夜已经暗了下来，她又错过晚饭时间了。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大猫。
夜晚温度低，晏行的气息轻轻打在她的耳边，沈盈月却感觉不到那气息里的热，反而只有无限的冷。
“世子问够了么？”
晏行直起腰来，低头端详眼前的女孩，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平日里还算是红润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了。
是冻的么？
“奴婢能走了么？”沈盈月又冷声问了一次，看到他半天没有回话。
周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附近点亮的宫灯，没有其他的亮源。夜晚了，那必定是冻着了。
沈盈月心里烦躁，午时都因为分拣书目没来得及吃饭，这时回去那肯定是没饭吃了。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怎么这人还不放自己走。
“世子您不会……”沈盈月彻底没了耐心，开口想要讽刺，但是才说了几个字就被打断。
她身前高大的男人把肩上的披肩扯了下来，利落地往沈盈月身后一扬，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他低着头，细心地扯出了两根系带，想要给她系住飘带。
“女儿家，出门穿得厚着。尤其是小病秧子，身体不好还穿得如此薄。”
晏行嘴上念叨着，手上灵活地系着飘带，轻柔的月辉撒在他的半侧脸上，他认真的模样让沈盈月看得一览无余。
沈盈月愣在了原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又露出了大猫无害温顺的模样。她看着眼前这个过近的距离，感觉自己好像不会呼吸了。
他是在……担心自己么？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沈盈月就压不下去耳廓的泛红了。
她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嘴里强行冷哼一声。装成原来冷漠的模样，在晏行给自己系好披肩后才开口：“我即便是重病，也和世子殿下无关。”
晏行懒懒地笑了一声，看到她的唇色正常了些，才缓缓开口：“是与本世子无关啊，本世子发发善心，给宫里省药，给你省药钱。”
装模作样。
反正沈盈月是再也不会相信这人了，这件披风的人情暂且欠着，等她还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和这人来往了。沈盈月还是很信任杨司籍所说的话，所以她刚准备开口，肚子就比她先出了声。
“咕噜~”
沈盈月刚张开的嘴瞬间凝固住了。
晏行耳朵灵敏还就站在她面前，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且这一声在安静的养心殿前十分响亮，就是聋子也能听到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
晏行打破了气氛，第一个开口说话：“你，饿了？”
矮他一头的沈盈月两侧双手羞耻地握成拳，只是低着头却不说话。
今晚是什么日子？
原来是沈盈月的受难丢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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