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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秋狩


瑾瑶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晚膳,就被楚扬以校验功课为名,按到了书桌前。

        他摊开她原先画的那几张画,一张张按顺序摆好,温和地说:“玉儿能不能照着这样,再画一张,就画你想得最多的事儿。”

        瑾瑶咬着笔杆思忖了片刻,在黄麻纸上画了个抱膝而坐的小人儿,又画了个圆圈将小人儿圈住,再将圆圈的四周涂黑。

        楚扬俯身环住她,感到她身体的僵硬,更是把声音放得柔的不能更柔,“那日在秘道里,玉儿是不是很怕?”

        瑾瑶手上一顿,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涂抹。

        楚扬感到手背一湿,心头便是一紧。

        “你这样,画得可不对。”

        他握住她的手,无视她的抗拒,在她的画上涂描勾勒。

        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新的人像,涂黑的地方成了衣袍,而原先的小人儿则在心口的位置。

        楚扬轻松地搬起椅子,连人带椅地转了个个儿,蹲在瑾瑶面前,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已心口,带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玉儿,你一直都在这里。”

        他真诚而热切地看着她,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然而过度快速的心跳仍然泄露了他的情绪。

        瑾瑶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半晌不语,眼中却渐渐浮起泪光。

        “你不见了”,她委曲落泪,用空着的手拉过他拭泪的手,贴上自已的心口,“我这里空落落的”,抬眼看着他,继续抽泣道:“我寻不见你,这里好疼。”

        楚扬抱住她,任她的眼泪打湿衣襟。

        “我……没有不见,我只是想跟玉儿玩儿个捉迷藏。”

        “呜呜……那里好黑,好冷,我好怕。”

        “嗯,我知道,所以我把那处封了。”

        “呜呜……可……可是……你又不见了我该如何寻你?“

        “我不会再不见的,我一直都在,不会再让玉儿去寻。”

        “呜呜……按手印。”

        “好好好!按手印!按手印!”

        承诺定好了,楚扬又问:“玉儿,七郎替你推药油好不好?”

        “呜呜……不要!会疼!”

        “不会疼的,我轻轻的,很轻很轻。这次推好,以后就不疼了。”

        “疼就要停下。”

        “好好好,疼就停下。”

        瑾瑶生得极是娇嫩,平日里他揉捏得稍重了些,都会留下印子,更何况那重重的一摔?

        楚扬那时也是气糊涂了,没有留心。待给她擦身降温时,看到一片片的青肿,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这几日一直想替她推推药油,无奈他一碰,她就瑟缩着哭,只得让丫环们代劳。

        见瑾瑶终于不再避着他,也恢复了些往日的娇俏,他便有些心猿意马。

        他存着取悦她的心思,自然用尽混身解数,但她却仍有几分不情不愿。

        他知道她是对那夜的事存着些芥蒂。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么些天来终于得着了次机会近她的身,眼看就要和好了,他不能半途而废。

        他翻了个身,将两人掉了个个儿,真诚地向她致歉:“玉儿,上次是我欺负了你,我对不住你,这次任你处置。只要你不再气了,怎么欺负回来都由你。”

        瑾瑶果真信了。不但狠狠地欺负了他,自已完了事,还照着他那日的行径给了他一拳。

        他皮糙肉厚的,自是无碍,她却打疼了自已的手,疼得眼泪汪汪的,不待他反应,就冲他侧颔上的刺青一口咬了下去。

        她的牙口不重,可他正在不上不下的关头,被她这么一激,脑中突然闪过无数个奇装异服的身影和光怪陆离的街市,一个分神便泻了气。

        那些影像过得太快,无论他事后怎么回想,都抓不着头绪,只得当成非常时刻的独特反应,不再多想。

        楚扬空旷了小一个月,饿得眼睛都绿了,合了帘帐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极度配合地该呼救呼救,该求饶求饶,过足了“被人欺负”的瘾。

        第二天,被欺负了半宿的娇弱大将军一扫多日阴霾,神清气爽地去了校场欺负兵士,彪悍凶残的小公主则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地过了一天。

        秋收事了,憋了整整两个季节的武将们个个摩拳擦掌,为即将到来的秋狩兴奋着。

        天子巡狩自古有之,其中既有巡视领土、考察政务之能,又有演练兵士、威慑四方之意。

        大齐立朝不到一年,柔然和突厥等夷狄屡屡袭扰边境,旧朝士族也并非全无不臣之心,故而,此次秋狩被安排在了靠近大齐、柔然、突厥三国边境的武川郡,声势也格外浩大。

        楚扬自然是要伴驾的。

        危险他倒不怕,只是舟车劳顿,沿途条件也不比京城,担心瑾瑶会吃不消。可他不久前才答应过她,不会再让她寻他不着。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带上了她。

        徐嬷嬷年事已高,这次随行伺候的重任便落在了夏荷和春桃两个大丫环身上。一个沉稳老成,一个活泼俏皮,既能照顾好瑾瑶,又不至于让她太无聊。

        瑾瑶虽然娇气,却是实实在在的家猫性子,一离开王府就乖巧安份得很。

        楚扬被叫去伴驾,她就老老实实地窝在马车里补觉。他打马在车边随行,她就掀了帘子的一角看风景,听他讲解风土人情。西边露重风寒,到了晚间,正好一起做做取暖的事情。

        随行的女眷不少,正室却不多。一则狩猎的车马远不似郊游那般舒适,二则主母们要侍奉长辈、主理内宅诸事,三则这样的活动难免会有些奔放之事。

        即使不考虑瑾瑶过去的身份,在楚扬心中,她同“侍妾”也是不同的,到达营地之后的各种欢聚饮筵自是不会让她参与。

        永初帝顾及着身份和安全,酒喝到一半便离了席,留下一干憋了大半年的汉子们把酒言欢。

        男人们喝多了酒难免张狂,常山王楚安喝到兴起时,见楚扬一人独酌,遂遣了侍妾上前敬酒。

        楚安是这次狩猎的东道主。他是楚宏的幺弟,年纪较永初帝还要小上五岁。

        仗着家族荫蔽,这位王爷年少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

        所幸在永初帝起事后,他矢志追随,将欺男霸女、逞勇斗狠的痞气用在了阵前杀敌上倒也不含糊。新朝建立后被封了个二字王,千恩万谢地离了京,意气风发地入驻武川郡,过起了天高皇帝远的逍遥日子。

        楚扬瞥了一眼楚安的侍妾,眼中浮起一抹愠色。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酒杯,放于案上,又自斟了一杯,道了句“敬叔父”,一饮而尽。

        楚安的这个妾本是前朝太子萧泰的良娣,出自十二大家之一的卢陵王氏,小字芳苓。楚安杀入东宫时,王芳苓正在几名“义军”身下吟泣,衣不蔽体,梨花带雨。

        萧泰代灵帝亲征,殁于落雁坡,美人被“楚英雄”救下后,没有半点犹豫就以身相许了。她已受辱于庶民流寇,成为家族之耻,同三尺白绫比较起来,这样的结局,于她也算是极好的了。

        王芳苓怯怯望了眼楚安,又斟了一杯酒,目带哀求,递送到楚扬嘴边。

        算起来,王芳苓同瑾瑶也有些稀薄的渊源,她的曾祖母是陈明帝元后的姑母,而陈明帝的元后正是瑾瑶的祖母。

        像瑾瑶一样,王芳苓有一双灵动的杏眸,欢喜时,眼中似有万点星光,带着祈求去看人时,如诉如泣,纵使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

        楚扬却没有这份怜香惜玉的心,他偏过头去,指了指旁边伺候着的内侍,内侍即刻上前拉开了王芳苓。

        楚安见状,不待王芳苓回席,就狠狠地砸了个酒杯过去。

        阿那孛恰好离得近,楚安刚举起手,他便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扯开王芳苓,堪堪避过了酒杯。他刚得了皇恩,在天水郡安置族人,天水郡是此次巡狩的必经之路,故而也在接驾伴驾之列。

        王芳苓受了惊吓,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阿那孛怀中,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稳住了她。

        不待落难美人道谢、纨绔王爷发难,夹缝中讨生活的柔然王便松开手,拱手赔笑道:“常山王体恤沛王独酌孤闷,如此叔侄情深,实令小王羡慕至极。”

        楚安却啐道:“你知道个屁!他孤闷?哼!这天底下最有艳福的就是他了!”

        阿那孛尴尬地收回手,低头揉了揉鼻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楚扬。

        楚扬阴着脸,朝楚安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常山王醉了,还不快扶他下去休息。”

        楚安借着酒劲儿一把推开侍卫,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嗳哟,怎的?大半夜的使唤着人换床,闹得人尽皆知!沛王英猛!既都做给人看了,却是连提都提不得了么!”

        楚扬猛然起身,抬脚踩断了桌案,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几步走到了楚安面前,攥住他的臂膀,冷声强调:“常、山、王、醉、了。”

        楚安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酒也醒了大半。他瞟了眼臂膀上的手,打了个寒颤。

        这可是打死过老虎的手啊!就在不久前,这手还卸掉了他大儿子的膀子,就只因那个听不得撺掇的小子掀掉了傻公主的帷帽。

        听到楚扬又重复了一遍他醉了,楚安忙叫道:“苓娘,爷头疼,还不快来扶爷回去!”

        王芳苓向阿那孛投去感激的一眼,便小跑着接过了楚安。

        楚安一巴掌扇过去,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道:“当着爷的面跟人眉来眼去,是当爷死了么?这么喜欢他,干脆留下陪他吧,正好给爷换匹柔然的宝马骑骑。”

        阿那孛眼见着楚扬的脸又拉了下来,忙退回到自己的席位,不再多发一言。

        被楚安这样一闹,大家也没了兴致,草草收了席,各自回房休息。

        楚扬回到院子时,瑾瑶正跟丫环们玩得起劲。

        她前夜被楚扬哺了几口此地的甜酒,记下了那滋味,晚间便央着丫环们取了一小壶来,与她分喝了。喝到兴起,又自寻了楚扬的广袖长袍罩在襦裙外面,配上她绝美的姿容,不但不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反而别有一番风情。

        她合着丫环们的拍子,翩翩起舞,姿若惊鸿,腮染薄晕。

        看在楚扬眼中,只觉得她眼际唇稍俱是诱惑,举手投足皆为邀请。

        他大步上前,在她欢畅的娇笑声中抱着她走入内室。

        夏荷识趣地使了个眼色,丫环们便红着脸迅速退了出去。

        瑾瑶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小心翼翼地拍了两下,怯生生地看向楚扬。

        看到她飘忽的小眼神,他便联想起楚安在酒席上的污言秽语,彼时的怒气竟化成了莫名的兴奋。

        他甩掉碍事的衣物,压着她翻了个身,一边解着她的衣带,一边咬着她的耳垂低声诱惑。

        “你动作小,你来,就不会塌了。”

        有一句话,他那个为老不尊的皇叔说得倒是没错,这天底下最有艳福的人确实是他。

        次日,楚安的酒醒透了,特意选在狩猎开始前当着永初帝的面向楚扬赔罪。虽说是赔罪,又不忘暗搓搓地“表功”——他的话是糙了点,却也很好地为侄子的“隐疾”正了名。

        眼看着楚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永初帝便拉家常一般说道:“叔父有所不知,子纯可从未将那萧氏当成侧室看待。”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话锋一转,促狭笑道:“他是照着朕养他的样子在养萧氏啊!”众人闻言,自是一阵哄笑。

        连续几天的围猎下来,沛王毫无意外地拔得头筹。永初帝心情好,让他自己挑奖品,他也不客气,径直讨了永初帝的马鞭。

        永初帝赐了鞭子,意有所指地笑道:“沛王可真会挑,先祖用过的马鞭,就连朕也是抽得的。”

        楚安笑容凝滞,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

        楚扬得了鞭子,趁着众人休整的闲暇,带了瑾瑶去骑马。

        陈开和丁奇本是远远地跟着,跟着跟着就被楚扬的手势劝退了。

        人早已得到了,楚扬的心眼却越来越小了。在瑾瑶的欢声笑语中,不忘邀功似地提醒她鞭子是他送的、草原骑马也是他带的,换来无人处一番幕天席地的别样体验,才心满意足地携了她回别馆。

        路上看到几只野兔,瑾瑶十分好奇,楚扬第二日就带回了两只小兔子给她玩。

        她只新鲜了一天,便对兔子没了兴趣,问她为什么,只说是又脏又臭又听不懂她说的话,不能陪她玩儿。

        联想到永初帝打着机锋的玩笑,楚扬打趣道:“那给你个孩儿好不好?像玉儿一样香喷喷的、白净净的,又能听得懂你的话,又能陪你玩。”

        瑾瑶滴溜溜转了转眼睛,“那你呢?你不陪我了么?”

        楚扬拉她坐到自已腿上,“我们一起陪玉儿。”

        瑾瑶搂着他脖颈笑了起来:“好呀好呀!那要像你一样好看的!”

        不久前才饮下的鹿血酒在体内沸腾,楚扬心中生出异样的情愫,脑中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勾勒起二人孩子的模样。

        他目光炙热地盯着瑾瑶,哑声重复道:“像我一样?好看的?嗯?”

        瑾瑶直直看着他,慢慢抚上他的眉骨,又一分分滑过鼻梁,落到刚毅的唇上,带着不自知的魅惑。

        “嗯,像你一样好看。”

        楚扬轻轻咬住她指尖,含在嘴中,含糊问道:“玉儿喜欢我这样的?”

        “嗯,喜欢。”

        “喜欢我什么呢?”

        “什么都喜欢。”

        “喜欢我的样子?”

        “嗯,喜欢。”

        “喜欢我这样对你?”

        “喜……喜欢……。”

        “玉儿永远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不……嗯嗯……不会……不离开。”

        “你发誓,你说‘玉儿发誓,要给七郎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跟七郎一辈子在一起’。”

        “玉儿发誓,要给七郎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要跟七郎一辈子在一起。七、七郎……不会不见吧?”

        “不会!七郎一辈子也不会放开玉儿的。”

        屋外寒风猎猎,落叶沙沙,屋内春暖花开,莺啼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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