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贵客
整个定林寺内，许久未像今日这般热闹了，沙弥们奉了主持的诫命在寺内四下寻找张原。然而搜寻了一个时辰，已至晌午，却一无所获。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有一沙弥禀报，说在后山密林中见过有人影穿梭的踪迹。只是这后山怪石嶙峋，猛兽甚多，平时鲜有人前往。故此当说在后山发现踪迹之时，沙弥们却做起了散漫慵懒之态，暗暗打起来退堂鼓。虽说佛法普度众生，但是这些沙弥平生在寺内优渥甚久，哪愿去后山密林中寻人，可是这诫命难违，不得已顶着头皮向后山寻去，只是把那印光小沙弥给埋怨的苦不堪言。
正当众人刚刚踏出寺门时，却远见一队人马正拾阶而来。沙弥们甚是惊奇，一群手执兵刃者登访空门还真倒是稀奇事儿，在尚且不知对方来由之下，一位沙弥领了知客僧人一番耳语，赶紧奔回寺内禀告上座去了，而其余沙弥则错落有致，半挡在寺门阶前。当那群不明身份者走近，眼尖的知客僧才看清了衣着，对其身份已猜出了半分——胡人。
“许兄，素闻千年公孙就藏身于这寺内，今日阁下定要为我作诗助兴一番不可诶。”听着这话，素衣男子只是不亢不卑向言语者作揖道：“公子见笑，乐府诗赋并非余下所长，若论文华，公子不妨可请教这寺内的慧地禅师。”
“慧地禅师？”正值疑惑间，远见山门已开，却涌出了不少沙弥。而一直侧卫在旁的壮汉此刻眉间一锁，迅速出位领着一队扈从按剑摆阵在前，警觉前导。
素衣男子见状，怕免生其误会，紧口追道：“莫要鲁莽！”话音虽出，然而前方众人却并对他理会，只有那壮汉晃过了脑袋，顺着男子的眼神嗔目投来嗤鼻不屑之声。然而，最初的言语者，似乎并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是望着远处的山庙一脸呆然，自道：“怪哉……每游一处，总有莫名迎门者，只是不知今日这迎门者是何作态？”说到这，情不由己抚了抚隐约还泛着辣痛的腮帮，暗暗叫苦。
少顷之间，青衣男子这行人便登上了峰顶，当行至寺前，却见一身着百衲袈裟的老僧领着沙弥们正喃喃自语念着佛号，错落立于山门前，挡住了去路。见得此番景象，众人一时胸中无数，罔知所措。而一直从方才上山便被落在众人身后的青衣男子，此时脚下犹如步下生风，一个箭步便绕到了众人当前，缓了缓气嘘，对着老僧便是一个长揖：“弟子许权，见过慧上地下禅师。”
见着眼前这似曾相熟的身影，禅师好一会儿才想起其人，这位许书生早年曾游学自此，且有秉烛夜谈之交，为此结下薄缘。随即微微躬身还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原来是许施主，贫僧有礼了。”
由此众人才知，这老僧竟就是声名远播的慧地禅师，不由纷纷侧目上下打量起了这位身着百衲袈裟的僧人——其慈眉善目，身形佝偻，手持一串长念珠，透着一股与世无争心平之气。
许书生见禅师已认出了自己，心中暗喜，却不敢怠慢，赶紧赔罪起来：“禅师莫怪，今日叨扰了各位师父们的清修。只是弟子恩主素闻贵寺香火梵音，若可虔诚祈祷，时有神迹显圣，无有不应，故不辞远里虔心礼佛而来，还望禅师海涵有莽撞之处。”
“哈哈……许施主见笑了，我定林寺远居山林，常平之时鲜少人寻，今日能有远方贵客来访，倒是令敝寺蓬荜生辉。”说着，禅师挑了挑眉，瞟了一眼书生身后的那群手按兵刃之人，故作起几分难色，冷语起来：“只道这佛门禁地，清规戒律甚多，自古兵刃多随煞气相伴，出家人见不得此，也怕冲撞了神明，搅扰了弟子们的清修之气，还望许施主相融。”
听完禅师这一语，许书生却有些面露难色，回头看了看那些胡人武士，个个面怀凶神恶煞之貌，尤其是那侍卫头领豆候突。只是这进退两难之境，着实令书生有些头皮发胀，在当其思量再三后，终究还是告了个礼转过了身，朝那被左右正护拥在中的小娃走去。
与此同时，一直伴随在旁的知客僧，正要上前去扶身姿正微微摇摆的禅师，却被其示意摆手作罢，当借着这空隙望向那器宇不凡的小娃时，暗暗称奇：“这小娃果非凡人！”
禅师不动声色的伫立于前，暗暗点头应道：“惠贤师弟所言甚是，此娃儿确非凡俗之人。另看这行装，想来便是塞外六镇的鲜卑人无虞。“当其透过眼线细细瞧着那许书生，正恭恭敬敬与那小娃回禀；心中却是一颤，不禁对着身旁的惠贤轻声嘱道：“师弟，今日多有劳费心，稍许招待这些贵客定要小心伺候，莫要怠慢了，以免引来飞来横祸。”听到住持师兄的嘱托，惠贤自知事大，连声应诺。
就在这厢言语的片晌，只见鲜卑武士已经纷纷收起了兵刃；而许书生此时也引着小娃以及数名扈从徐徐而来。
而那小娃却好似急不可耐般，箭步流星，转眼之际便已至禅师面前，行以肃立威严之态，跨前便是一拜：“仰敬慧上地下大禅师，小儿复姓宇文，名泰，表字黑獭，见过大禅师。”
“小施主大礼，贫僧笑纳了。”虽说平常小儿行以大礼，倒是常见无妨。只是这眼前的小娃定非寻常百姓之人，身世莫测，慧地有些心中无主，自当不敢太过于称大。
“大禅师在上，小儿今日途径宝刹，若有叨扰清修，小儿在此诚心谢罪。”还未等禅师有所反应，只见这娃儿已应声拜下，众人有些哑然。
“小儿速来仰慕中原文化，幸得有许兄指点得以入门一二。近日恰逢借道莒城，城中百姓皆言这山中藏有隐世大贤，有著书立说之能，通晓佛礼之才，故来山中探寻。直至方才许兄悉数告知，才知晓这传言中的大贤正是大禅师。而方才小娃左右随人为护周全，明刃执械如有冒犯，还请大禅师海涵。”随着语毕余音间歇，宇文泰三拜伏地；至此，慧地禅师等人无人不禁对眼前这十岁小娃顿时肃然起敬三分。
“小施主谦卑礼孝，言辞有据，贫僧惭愧，自不敢有所计量。只是敢问小施主，今日莅临敝寺，不知贫僧有何可帮衬之处？”
“小儿今日虔心而来，实则有三求，还望大禅师允肯。”说到此处，这宇文泰却有些腼腆起来，拉耸着脑袋，屏声息气似乎有如犯了错正等着大人发候一般。
而这一幕，被禅师给看在了眼里，不由神色为此稍缓，和容悦色的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小小年龄，却能如此心虔志诚，令贫僧惭愧。若有力所能及之处，尽将满足，小施主可一一道来，贫僧洗耳恭听。”
听禅师这话，宇文泰瞬间释然不少，却依旧小心道：“那先恕小儿无礼。许兄言这寺内生有千年公孙大树，小儿甚为惊奇，愿能一睹神树久弥千年日月沧桑之奇貌；此为一求。”
说到这儿，宇文泰顿了顿语气，顺势偷偷瞄了一眼禅师那面无难色的神态后，便壮了几分胆色接道：“素闻大禅师通晓佛礼，小儿望能在贵寺小住数日，窃能与大禅师虚心求教佛礼，虔心礼佛；此为二求。”
一闻这群身世不明的鲜卑人要在寺内滞留数日，身侧的惠贤和尚眉心微微一皱，心中有些不乐意了；但是看着住持却旧如钟山，面无异色，只好缄默不语。宇文泰见无人有异，不禁眉梢渐喜：“大禅师文华之名冠盖南北，更是《文心雕龙》闻名遐迩，小儿学识浅薄，只闻其名，还不曾拜读，望能拜在大禅师门下，教谕一二，传授心得。”
“小施主……这……这年纪，竟然听闻得《文心雕龙》之书？！”慧地禅师一时瞠目结舌，当缓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失仪了。然而看到那身后的许书生得意之情，小娃得知此书也在情理之中了；想到此处，禅师暗暗梳理了下心境，恭而有礼的合起双掌，手指合并道：“阿弥陀佛，小施主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必也是辛苦极了，请随贫僧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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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浮来山多有奇石之貌，风过犹如鹤戾之声，然这疑惧的风声却并未能恐退外来者的踏入；反而这山林间虫鸟的鸣啼伴着瀑布潺潺流动之音，余音袅袅宛若仙音，令人久久入醉如梦三春。随着这帘瀑水浮踊而起的薄雾，宛若一道游龙迎天而上，仔细辨析，若隐若现之中却是一道纤细的倩影，久久的伫立于那处巍峨的悬崖之上。
未知时辰已是逝去了多少芳华，只是夜暮挥洒临至，夕阳斜下的最后一抹余晖在一轮明月凌空而起刹那安然褪去。而那倩影却不时微微孱动，渐闻潸然泪下之声，似乎有在抽泣，然却宛若丝弦之音；这夜寐的山涧悠然彻响起一段段绝唱：
孤水浮流长未尽，月暮泣泣犹难休；
浪迹天方无处隐，空怀家恨愧颜羞。
羸弱身无长血剑，旦夕微如浮蝣命；
安言须眉何处作？来生郎儿剑虏仇！
“姐姐的这首诗，字字珠玑，犹如衣针，针针入骨。”
“谁？！”随着一声娇声历喝，只见一袭身影慢慢从丛草中走出，出现在那道倩影面前。
“羸弱身无长血剑，旦夕微如浮蝣命。姐姐的这诗句就好似写的是我的心境，可惜我七尺男儿却未曾有姐姐这般剑虏仇的气势。”说道此处，一时哽咽无语。
然而那道倩影却似乎并未所动，只是转过身肩，在这霎那，一滴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飞溅在那拂纤髾上，也溅湿了她的衣裾，瞬时戚戚如雨而下。
那袭身影始初无措，不知如何，旋即挥过衣抉至那倩影颊下：“若不嫌弃，可借我衣袖擦拭。”话音落下，倩影那双泪眸，迷茫的盯着悬在半空正缠绕手臂飘飘的衣抉，直至这一刻，似乎才发觉这衣抉好暖。顺着衣抉的流线，装着泪珠的眼眸与那人的双目不期而遇，四目相视，彼此却如此的自然与自若。只是一粒冰晶的泪水从那泪眶中溢满了出来，也许这滴泪是为他而流……
二人就此相据的伫立于悬崖之上，不在有片言的支语，只是远远的遥望着远方黑幕之下的夜空，伴随着一拂拂徐徐清风，宛若入醉沉寂之下遥思。
此时，在远际的天边，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的祥和，带着那异常耀眼的光芒，殒落入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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