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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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的淋巴癌晚期的诊断书，摆在老三面前，他惊呆了。
两天前，他陪父亲去协和医院看病，做过各种化验之后，医生又让老黄去做最后这项检查，那时老三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个预感证实了。
医生开出了几张单子，说，正好医院有空床，明天就让老爷子来住院吧，来了先化疗。
这病，有救吗？老三问。
有病治病，不要让老爷子心理负担太重。医生说。
老三揣起诊断书，觉得六神无主。他想，按说，不该让父亲知道他得了绝症，过去人人都这么做，可那得有人能担得起呵，现在，这个家可没人能担这个担子。小东不能，他也不能。虽然他是长子，可在这个家，他永远人微言轻。母亲呢，已经开始糊涂了。
回到家，老三还是给小东打了电话。
老黄看着那张字体清晰的诊断书，心中却很镇定，似乎早有预感，他想，奔九十岁去了，得个癌症又算得了什么？
开始的恐惧过后，他心中却是莫名的轻松，如此纷乱烦恼的人生，终于快走到头啦。
他安慰哭泣的老伴，秀珍，咱们一起守了这么多年，也够本儿啦！
那倒也是。吴老太说，她擦了擦泪水，给老伴收拾起了住院的东西。
看着母亲迟缓的动作，老三说，妈，我收拾就行了。
他仔细地把脸盆毛巾、换洗衣服、拖鞋等一应杂物，都收拾到一个大袋子里，
便去做饭。
吴老太进了卧室，坐在老伴身边。她拉住老黄的手，紧紧地攥着，似乎生怕一股无名的力量，随时会把老伴带走。她本能地觉得，老黄就要远行了，两人只有不多的日子能相依相守。不知为何，80多岁后，吴老太的嫉妒心越发强了，不允许除了女儿之外的任何女性接近老黄，这也就是她永远不让用保姆的原由。
小东和小西都到了母亲家，全家一起吃老三做的小馄饨。
谁陪我住院呢？老黄问，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用个护工吧。小东说，老三血压高不能值夜，再说妈这儿也得他照顾，我们俩个岁数也大了。
要是用护工，我就不住院！老黄赌气说。他不能想象，让一个陌生的女人朝夕相伴，伺候自己的吃喝拉撒。
要是不用护工，就只能两个丫头倒班啦。吴老太说，就拉了老伴的手，带他去卧室睡觉了。老太太想，让儿女们自己商量去吧。
小东小西互相看了看，都不吱声，她们心里都对老三不满意，父亲住院，理当是老三去的，再说，他又白吃着父母的饭呢。
可是，老三坚决不开口。老三想，如果自己连老人住院的事都担起来，大概，就是死路一条了。最近，年近花甲之年的他，已感到力不从心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东说，还是小西去吧。我公司离不开人。
上次妈住院，就是我值班。小西的脸拉了下来
你不是没事儿吗？小东说
小西说，你的事儿，就是烧钱败家，麻烦都是自己找的。本来退休了，不好好呆着，非办什么公司，赚钱了也行，让家人沾光也行，可你那公司只赔不赚，还搅得全家不宁，真不如歇了，好好孝顺孝顺父母。
我办公司是事业，你还是股东呢！小东说。
我是股东不假，可你什么时候分过我一分红？我想回本儿，可能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再说，现在我也是一把岁数，家里外头都不省心，得先顾命，我现在浑身关节痛，再去医院值班，还不要了我的命！说着，小西抽泣了起来。
得了得了，就知道哭惨，要不还是周末我去换班，行不行？小东不耐烦地说，
卧室门没有关，老黄昏昏沉沉地躺着，吴老太听见外边姐妹俩的争执，如万箭钻心。老太太拼了气力，下床拄了拐杖，颤颤微微地走了出来，说，谁去值班，我一天给150块钱。
小西脸上便尴尬起来，妈，瞧您说的，我爸的事我能不管吗，我就豁出去，也别提钱不钱的。不过，下次我可能就不行啦。
有没有下次还说不定哪。吴老太说。
妈你别悲观，我上次五台山给二老抽了一签，你和爸都是上上卦，长命百岁的！小东说。
吴老太没有吱声，对女儿痴迷的烧香拜佛，她觉得纯粹是扯蛋的事儿。她自参加革命，就一直是坚定的元神论者，对算卦一点儿都不信。可她也不能不让女儿信那一套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还得给女儿钱去烧香。
她冷眼看两个女儿，觉得怎么女儿们竟就像是陌生人？她们个个一脸憔悴，疲惫，目光无神，只有提到钱的时候，眼睛才会发亮。
小东暗观母亲，心里十分纳闷，自己对父亲的病，对母亲衰弱，怎么如此无动于衷呢？这些年，她心中都是对公司倒闭的恐惧，和对金钱的渴望，还有圆圆给她找的那么多麻烦，已没有一丝空间再装着父母了。
眼前的母亲，穿一身破旧的家居服，皱纹满面，松松的皮肉，像干瘪的老南瓜，眼睛中装满悲哀，让人看了心灰意冷。这个丑陋的老太太，再也不是那个能依赖的母亲，不是那个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一家之主了。
小东心中涌起深深的怜悯，她真想留在母亲身边，为母亲做点儿什么，可是，母亲的衰弱和悲哀，又让她恐惧和厌恶。她想赶紧跑开，永远不再回家，远远地躲开，躲开这因疾病和衰老而破败了的家，躲开呻吟和眼泪，躲开那些非尽不可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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